丁掌柜横了伙计一眼:“胡咧咧啥!又跑出去乱瞧什么热闹!仔细吓着客人。”
训完了人,转头换了表情冲温清宁笑道,“小娘子别多想,这小子惯是个爱凑热闹的,不知道又跑到哪去混玩听来的。”说着叹了口气,“这临到年底,又不太平起来,总有那想不开的考生寻短见。识文断字能写会算,实在没必要一条道儿走到黑……”
伙计眼看自家掌柜要开始长篇大论,急得满头大汗,不停的扯着他的袖子:“不是外头,是咱家!咱家!”
啪!
丁掌柜反手就是一巴掌,正色道:“浑说什么!”说着再次挥手。
温清宁忙将人拦住,看向脸色惨白,神色惊骇的伙计,敛了笑容低声道:“丁掌柜别恼,只怕不是浑说。”
伙计捂着半边脸,连连点头,小声哽咽道:“掌柜的,后头小院的人死了!”
温清宁脸色登时一变。
噗通!一声
丁掌柜腿一软,一屁股坐到地上。
“掌柜的!”伙计赶紧扶人。
丁掌柜仰头颤着声音问道:“不是咱那个小院吧。”语气里带着期望和祈求。
“就是咱们那个,我去给葛举子送饭,刚进屋就看见他和那个林娘子躺一个炕上,满炕都是血。”想起那场景,伙计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俩没穿衣服——”拖长的调子,压得更低的声音,点出其中重点。
丁掌柜听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仍不死心的问道:“没瞅错?”
伙计皱脸道:“那么老大的两个人,哪能看错。”
丁掌柜当即“嗷”了一嗓子,才站直的腿又软了一下:“我不信!去瞅瞅,去瞅瞅。”两腿打颤地往后头小院跑。
眼看掌柜才一出门就又摔了一跤,伙计着急忙慌地追出去把人搀起来扶着一道朝后面走。
温清宁回身带上房门,提步撵了上去。
贾举子夫妻俩,与她同是汝州中兴县人,而他的娘子和温清宁更是同村。
三人搭着同一个商队上京,有同乡同路之谊。如今出了事,于情于理都该过去看看。
贾举子夫妻租住的小院与两相和客栈只有一巷之隔,也是丁掌柜的院子,租金比住客栈略贵一些,但更安静,适合备考学子居住。
才一穿过院门,温清宁就看到丁掌柜青白着脸,弯腰狂吐。
伙计一手捂着口鼻,一手“砰砰”拍着丁掌柜的后背。
温清宁鼻尖微动,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她蹙了蹙眉,朝源头东屋走去。
越靠近,血腥味越浓,步子在门槛前稍稍顿了一下,随即捞起裙摆一脚跨了进去。
屋里的血腥味更浓,一股股浓郁的铁锈腥气争先恐后的往鼻子里涌,刺得人鼻子疼。
温清宁抬手掩住鼻子,待鼻腔里因血腥味带来的刺痛缓解后才放下手。接着往里走了两步,余光偏见左侧的人影,转头看去就见一男一女倒在一片血红中。
只一眼便认出那女子不是旁人,正是贾举子的娘子林素。
林素脚朝外,面朝东侧倒在炕榻上,那男子则是头朝东仰面平躺,左手垂落在炕榻外,想来就是伙计口中的葛举子。
她的视线扫过炕榻上的血红,扫过男子耳朵上淡红色清亮的水状物时,目光一顿,跟着挪到他悬空的手臂上,看到那淡紫色的痕迹时,重重地闭了闭眼,随即退出屋子,对丁掌柜说道:“丁掌柜,去报官吧。”
女子的声音轻柔悦耳,听在丁掌柜的耳中却如阴差叩门,将他最后一丁点奢望一钩子勾了个粉碎:“报官?用不用寻个大夫?”
温清宁摇了摇头,问道:“您可知贾兆元在何处?”
丁掌柜推催着伙计去报官,一面想进屋再看看,可才到门口,闻到那味便受不了再次吐了起来,直到什么都吐不出来才哽着声音开口:“听说那贾举子白日里都是外出访学。”。
他抹去因呕吐引起的眼泪,长长的叹了口气:
“日日不着家,独留媳妇和一个年轻郎君住一院,偏那葛举子还是个俊俏讨喜的,哪能不出事。这林娘子也是!再怎么样也不能做出这种事,贾举子回来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可怜的!
“哎呀,要说可怜还是我最可怜,这院子死了人,还怎么往外赁!年后多的是来复考的学子,得损失多少钱呀!天杀的凶人,咋来这杀人!”
温清宁看了眼捶胸顿足已经认定林素和葛举子有奸情的丁掌柜,转身进了屋子。
从屋内林娘子与那男子的姿势可以确实猜测出二人关系匪浅,可温清宁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来时路上便能看出,林娘子一颗心都扑在夫君贾兆元身上,吃喝拉撒睡无不关心过问,眼中再看不到其他男子。遇事需要和商队沟通时,也都是低头侧脸,站在一丈外说话。
这样的一个女子到了长安没多久就变心,还和别的男子同处一室,怎么想怎么觉得怪异。
而且更奇怪的是倘若林素真的和葛举子有了首尾,枕边人贾兆元真的一点都没察觉吗?
谁又会来杀人?是求财,还是寻仇?
温清宁站在屋子中间,四下环视,当即将求财的选项排了出去。
屋内陈设简单,屏风上搭着几件旧衣,书阁上堆满了书籍。
她小心翼翼避开散落在地上的衣物,往炕榻的方向走了几步,也不上手勘验,只拿眼细细地瞧着。
林素赤着身子,仅在胸前罩了一件鸳鸯戏水的红肚兜,面朝东侧躺着,右肩膀上有一块红斑,右额角流出的血液糊了她半张脸。
温清宁接着看向另一人。
仰面平躺的葛举子伤口在左额角,上身穿一件里衣,衣带散开。腰腹到大腿根处平坦,亵裤堆在脚踝处,光着一双脚。
看到那没穿袜子的脚,温清宁愣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却又有些拿不准。
温清宁转头看向旁处,炕桌上放着酒菜和两套杯盏,其中一个酒杯杯口带着一抹油润的红色。
她正想上前查看,听到渐渐靠近的齐整脚步声,神色一凝,连忙退出屋子。
脚步声在院门处停下,紧接着响起男子的说话声:
“封锁巷子口,闲杂人等不得进出。”
“喏!”
“你带一队人检查院外是否有可疑痕迹!”
“喏!”
“你带一队将这一条巷子内所有院门守牢了,不得有一人出门探看。”
“喏!”
“你带人去客栈盘查。”
“喏!”
一连串的命令后,再次响起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温清宁眉心一跳,这作风行事,可不像是县廨或京兆府的人。
思索间,一个身着暗色圆领印金袍、身形矫健的男子走进院子。
来人五官硬朗,长眉入鬓,只右眉为断眉,受伤所留的刀疤让他冷峻威严的面庞多了一抹风霜。
温清宁看到男子身后所跟之人皆身穿乌金甲胄,手持长刀,背负弓箭,心里一咯噔,来的竟是护城卫!
护城卫有宿卫长安之责,主管皇城和宫中的巡查警卫。
虽说人命之事大于天,可温清宁知道,在这些上位者眼中,这院子里的两条人命当真算不得什么。
能让护城卫出手的必然是大事。
丁掌柜认出来人,急忙出声问礼:“拜见武安侯!”顺便朝温清宁悄悄打了个眼色。
温清宁跟着拱手下拜。
武安侯垂眸扫了眼丁掌柜,转眸看向温清宁,沉声道:“你是死者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