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清宁道:“不是,民女与贾兆元是同乡,与其娘子林素是同村,我三人一同搭伴来到长安,又下榻同一家客栈。民女听闻二人出事,前来探望。”
丁掌柜及时开口:“禀侯爷,温小娘子确实与贾举子夫妻一道来的小店,也是温小娘子进屋检查后让小人去报官的!我让家伙计……”
“掌柜的,我在这儿。”
伙计虚弱的声音从院门口传了进来,循声望去就看到被护城卫吓得一脸菜色的伙计和他身边失魂落魄的贾兆元。
贾兆元脸色青白,面无表情,湿哒哒的乱发粘在脸上,身上的儒袍还在滴滴答答的往下掉着水珠,一副才从河里捞出的样子。
武安侯锐利的眼神扫过温清宁,吩咐道:“将他们全部带去问话。”
话音刚落,便有一护城卫上前。
温清宁暗暗松了口气,直起弯到发酸的腰,跟在丁掌柜身后,脚才将将抬起,忽然被一道低沉的声音唤住:“你看过屋里两人的死状?”
感受到武安侯眼神中的审视,温清宁恭敬道:“侯爷放心,民女未碰过屋中事物,也不曾触碰过死者,只进去瞧了一眼。”
“那你是怎么判定人有没有死的?”一个略有些活泼的声音突然出现。
温清宁轻移视线,看向来人,平静地吐出两个字“血坠”,道明其中原由。
来人穿着一身褐色劲装,腰间配着一把障刀。
瞧见这把障刀,她心下微动,这人出身边军。
障刀轻便灵活,是大陈边军专门的备用佩刀,她幼年随父亲在姚州任职时见过。
“你会验尸?”来人双眸一亮,看向温清宁的眼神骤然变得火热。
温清宁稍一犹豫,点点头:“和父亲学过。”
武安侯目光沉沉地落在温清宁发顶,片刻后打了个手势,便有人上前将她带走。
他看向满脸依依不舍的部下,问道:“王炳,仵作呢?”
听到这个问题,王炳立马垮了脸:“拢共就五个,都在京兆府廨里忙活,我刚才去要人的时候,瞧见两个年纪大的都累晕了。”两手一摊,“听说过来验尸,又晕了俩。”
他眼珠子一转,指向站在院子西侧接受盘问的温清宁:“她会验尸,让她验呗,验完咱们付钱。”
正说着话,在北屋接受盘问的贾兆元突然嚷嚷起来:“人是我杀的!那对奸夫淫妇是我杀的!我杀的啊——”
他梗着粗红的脖子,鼓着眼珠子冲了出来,跑了两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咚”的一声,以头抢地,趴伏在地上:
“他们趁着我外出时行那苟且之事,我就站在房门口看着,看着他们调笑,看着他们急不可耐的宽衣解带……那贱人说我不行,还说我不如葛若真那个虚伪小人!”
“所以你就冲进屋子里把人杀了?”武安侯踱步走近,低头望着贾兆元,“你跳河也是因为杀人?”
“是!可我忍不了,我和她成亲八载,从未因她无子生过纳妾休妻的念头,她怎能如此负我!让我亲眼瞧见他们……瞧见他们那般!这长安还不如不来!不如不来!”
贾兆元趴缩在地上,浑身抖动,哭得宛如稚子一般。
听着那嚎啕又委屈的哭声,整个院子瞬间一静。
温清宁转头望着贾兆元,眼神晦暗不明。
丁掌柜瞧着贾兆元崩溃的样子,忍不住红了眼眶:“糊涂啊!大丈夫何患无妻,你将她休弃,待过了科考何愁娶不到贤良之妻!何苦为她将自己前程都搭了进去!”
“哪个男人能忍得这事!”一个护城卫说道。
“可不是吗,莫说是夫妻关系好的,就连那日日打架吵嘴的也忍不下这口气。”另一人说道。
一时间已经娶妻的护城卫纷纷出声附和。
武安侯如刀的眼风扫过去,众人立时闭嘴安静下来。
“贾兆元,本侯再问你一遍,里面的人是你杀的,对吗?”
阴沉的声音将哭声逼停,贾兆元身形微动,头上松垮的发髻晃动,点头承认:“我看见那贱妇坐在葛若真身上,实在忍不住冲了进去,等我回过神来人就死了。”
武安侯略一颔首,轻抬下巴:“来人,带他下去问清楚行凶经过,问仔细了。”
话音刚落,便有两名护城卫上前正要将人带离时,武安侯的声音再次响起:“贾兆元,你既然能来科考,想必已经熟读律令,可知在此状况下杀了奸夫奸妇,是何罪名?”
贾兆元哆嗦了一下,垂头不语。
武安侯扬手一点,对温清宁说道:“你过来。”
温清宁一怔,面上闪过一丝茫然:“侯爷是在唤我?”
正在抄写过所的护城卫忙将东西还了回去,笑道:“小娘子快去。对了,小娘子在长安的期限快到了,若不离去记得到县廨去续办一下。”
温清宁捏着过所道了声谢,随即朝武安侯走去。
武安侯伸手取走过所,一面问道:“你可知他所犯何罪?”
温清宁望向耷拉着脑袋的贾兆元,一字一句道:“我朝律法规定,抓奸在床,当场怒杀奸夫奸妇者,不论罪。”
此话一出,满院皆静。
武安侯眯眼打量贾兆元片刻,缓缓道:“贾举子是忘了还是不知道?带下去。”
“诺!”护城卫怀疑地看着贾兆元,动手拉人时多了几分粗鲁。
武安侯仔细观察过所上朱红的官印,确认无误后移向右侧的文字,待看清上面的内容,眉梢轻扬:“温清宁,汝州中兴县人,来长安……”顿了顿,缓缓吐出最后两个字,“成亲?”
感受到落在身上好奇的目光,温清宁点点头,拿出对外的说词回道:“原本是来成亲的,可他家已经在一年前给他娶了新妇,婚事只能作罢。只是我回乡的盘缠不够,需得再留些时日,赚取些路资才行。”
话才出口,那些好奇的目光立刻变成了同情。
“谁家啊?这也太缺德了!一点诚信也不讲!”王炳听得怒意上涌,“这是悔婚!你去县廨告状,好赖要些赔偿!”
温清宁摇摇头:“那家势大。”
“势大?”王炳一跳脚,“我最见不得这等仗势欺人的,说出来,在咱们护城卫挂个名,等落到咱们手里狠狠地罚上一笔。”
温清宁从善如流地答道:“安陆侯府。”
“安……安陆侯府?”王炳愣了一下,掏掏耳朵,看看温清宁,对上那仿佛期待正义的眼神,立即转动僵硬的脖子看向武安侯,往下扯了下嘴角,“头儿,是你本家。”震惊下竟把在军中的称呼喊了出来
温清宁闻言,大吃一惊,下意识朝武安侯看去。
武安侯似笑非笑的斜睨一眼王炳:“闭嘴。”转而看向温清宁,“温辅温公是你何人?”
“是民女亡父。”
武安侯定睛看她片刻,见她衣着陈旧,乌发只用发带捆绑,瘦弱纤细,想起十三年前与温辅的一面之缘,缓缓道:“沈钧行,若有事可去武安侯府递话。”
温清宁猛地抬起头看去,沈钧行,安陆侯沈檀的第四子,沈沐怀的小叔叔,瞧着不过比沈沐怀大上几岁,竟然已经另封侯爵。
不过他身为安陆侯唯一的嫡子却别财异居,只能说安陆侯府是真的乱啊。
心中想法一个连着一个,却不耽误她恭敬致谢。
“进屋验尸……王炳,过来做记录。”沈钧行表情平淡,撂下话后转身往东屋走去。
正默默捋关系的王炳响亮地应了一声,对温清宁催促道:“温小娘子请,我家侯爷办差时可不喜欢等人。”
他走了两步,复又停下问道,“你会验尸吧?”问完不等温清宁回答,又自顾自地说下去,“你是温公的女儿,肯定会验尸。我在军中时就听兄弟们提过温公的名头,那可是真真正正的父母官……小娘子不知道吧,兴恩寺里现在还有温公的长明灯……”
再次从他人口中听到父亲的事迹,温清宁不由抿紧双嘴,忍着陡然升起的酸涩思念,转动眼眸,掩下泛起的湿润,跟王炳进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