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歌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那股甜腻的血腥味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子里飞速运转，将贪财和好色的念头暂时压下，只剩下医者的专注。
“要救他，就是一场豪赌。”她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赌赢了，千金在手，天下我有。赌输了……大不了我跑快点，反正这荒山野岭的，也没人知道是我医死的。”
这么一想，心里的负担顿时轻了不少。
她戴上从药箱里翻出的薄如蝉翼的冰蚕丝手套，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个男人。离得近了，更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迫人的寒气，仿佛他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块千年寒冰。
顾清歌蹲下身，伸出两根戴着手套的纤指，搭上了他手腕的寸口。
指尖传来的，是一片死寂的冰冷，脉搏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仿佛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但在这片死寂之下，却又有七股截然不同的、狂暴的力道在横冲直撞，彼此撕扯，互相攻击，将他的经脉当成了战场。
“七煞夺魂……果然是七种奇毒。”顾清歌的脸色凝重起来。
寻常医者遇到这种情况，恐怕连病因都诊断不出，只会当成普通的暴毙。即便有高手能勉强诊断出是中毒，面对这七种互相纠缠的剧毒，也绝对是束手无策。因为解任何一种毒的药，都会被另外六种毒的毒性瞬间化解，甚至激化，导致毒性爆发得更快。
这是一个死局。
一个为他量身定做的、必死无疑的局。
“下毒的人，真是好歹毒的心思。”顾清歌收回手，眼神却亮得惊人，那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
死局？在她顾神医面前，就没有真正的死局！
常规的解毒之法行不通，那就只能行非常之法。
以毒攻毒！
这七种毒物虽然霸道，但彼此间也在相互克制，形成了一种诡异而脆弱的平衡。她要做的，就是投入第八种、也是更霸道的一种“王”毒，强行打破这种平衡，像一个君王一样，将这七个作乱的诸侯强行镇压，把它们从各自盘踞的脏腑经脉里赶出来，汇于一处，再一举歼灭！
这个法子，风险极大。稍有不慎，第八种毒就会与那七种毒合流，直接把人变成一滩毒水。对施救者的要求，无论是对毒性的理解，还是施针的手法，都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但顾清歌，偏偏就是这方面的行家。
她打开自己那个看似破旧、实则内有乾坤的宝贝药箱。药箱分三层，第一层是寻常的草药，第二层是各种规格的金针银针，而最下面的第三层，藏着的，才是她真正的宝贝——那些她亲手炮制的、五花八门的毒物。
蝎子尾，蜘蛛腿，蟾蜍衣，蛇胆……瓶瓶罐罐，琳琅满目，任何一样拿出去，都足以让江湖人闻风丧胆。
顾清歌从中取出一个通体碧绿的小玉瓶。瓶中，趴着一只早已被制成干尸的金色小蝉，它薄如蝉翼的翅膀上，仿佛燃烧着一簇碧绿的火焰。
“碧火金蝉。”
这是她三年前在一处火山毒瘴中，九死一生才捕获的奇物。其毒性之烈，堪称百毒之王。今天，正好拿来当这破局的“君王”。
她又取出一套细如牛毛的金针，深吸一口气，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第一步，锁脉。
她出手如电，捻起金针，没有丝毫犹豫，精准无比地刺入男人周身的大穴——百会、风池、神门、内关……
每一针落下，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却又轻柔得没有惊动一片衣角。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若是此刻有杏林高手在此，定会惊得目瞪口呆。这早已不是普通的针灸之术，而是传说中以气御针的绝顶功夫！
随着金针一根根刺入，那原本在他体内横冲直撞的七股毒气，像是被无形的枷锁捆住，行动瞬间变得迟缓。
男人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苍白如玉的皮肤下，浮现出七条颜色各异的黑线，在他身上游走，宛如活物，看上去狰狞可怖。
顾清歌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稳住他的毒势，已经耗费了她大半的心神。
第二步，炼“王”。
她不敢耽搁，左手稳住金针，右手则迅速打开那碧绿玉瓶，用一把小小的银匕首，从碧火金蝉的干尸上刮下一点金色的粉末，置于一个白玉小碗中。随即，她又从另一个瓶子里倒出几滴鲜红如血的液体——那是百年火蜥蜴的心头血。
“滋啦……”
金粉与血珠相遇，瞬间沸腾起来，冒出一股碧绿色的烟雾，一股更为霸道的腥甜之气弥漫开来。顾清歌屏住呼吸，用银匕首飞快地搅拌，将两者调和成一滴粘稠的、闪烁着诡异光芒的碧金色液体。
这，就是足以镇压七毒的“王”！
第三步，破局！
这是最关键，也是最凶险的一步。
顾清歌的目光落在男人心口处的“膻中穴”上。此穴乃任脉之首，是气之汇海，也是七毒争斗最激烈的地方。她要做的，就是将这滴“王”毒，从这里，注入他的体内。
她用银针的尾部，轻轻挑起那滴碧金色的毒液，手腕稳如磐石，缓缓地靠近男人赤裸的胸膛。
她的心跳在加速，呼吸也变得小心翼翼。
成败，在此一举！
就在针尖即将触碰到皮肤的刹那，异变陡生！
男人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深邃如寒潭，凌厉如出鞘的利剑，带着无尽的冰冷与杀伐之气。仿佛沉睡的修罗被惊醒，滔天的煞气在一瞬间席卷而出，化作实质般的威压，狠狠地压向顾清歌！
顾清歌心头巨震，手腕猛地一抖，那滴致命的毒液，险些就要滴偏！
“该死！”
她暗骂一声，强行压下心头的惊骇。在这生死关头，她爆发出了惊人的意志力，手腕硬生生地在半空中稳住，针尖不偏不倚，精准地点在了膻中穴上！
毒液入体！
“呃啊——！”
男人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吼，他的身体猛地弓起，像一张被拉满的巨弓。那双刚刚睁开的、充满杀意的眸子，也在瞬间失去了焦距，只剩下无尽的痛苦。
顾清歌根本来不及喘息，双手立刻飞舞起来，在那七七四十九根金针上急速弹动。
“叮叮叮——”
金针发出清脆的嗡鸣，仿佛在演奏一曲催命的乐章。
她要以针为引，御“王”为帅，将那七路“诸侯”大军，从各自的领地，全部驱赶到一处！
这是一场地狱般的盛宴！
男人英俊的脸庞因为极致的痛苦而扭曲，皮肤下的七条黑线仿佛疯了一般，开始朝着心口的方向汇聚。他的身体时而滚烫如火，时而冰冷如霜，全身的青筋暴起，看上去随时都会爆体而亡。
顾清歌的脸色也越来越白，她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湿透，黏在背上，勾勒出少女纤细的曲线。维持着以气御针，对她的消耗是巨大的。
她咬紧牙关，将最后一丝内力也灌注于指尖。
“给我……出来！”
她娇喝一声，双手猛地在所有金针的尾部一拍！
“噗——！”
男人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大口黑血！
那口血落在地上，腥臭无比，竟将地上的焦土都腐蚀得滋滋作响，冒起阵阵黑烟。
一口，两口，三口……
他一连喷出了七八口黑血，每一口都比前一口的颜色要淡上一些。直到最后，喷出的血，终于带上了一丝鲜红。
而他皮肤下那七条狰狞的黑线，也随着黑血的喷出，渐渐消散，最终无影无踪。
“呼……呼……”
顾清歌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脱力，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看着自己的杰作，脸上露出一丝疲惫而又满足的微笑。
赌赢了。
虽然凶险万分，但总算是把人从鬼门关给拽了回来。
她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撑着地站起来，走到男人身边，伸手拔下那些已经变得乌黑的金针。
此刻的男人，虽然依旧昏迷，但呼吸已经平稳了许多，脸上那妖异的殷红也褪去，恢复了苍白的本色。他安静地躺在那里，痛苦褪去，那份惊心动魄的美，又重新显现出来，甚至因为那份劫后余生的脆弱感，而更添了几分让人心悸的诱惑。
“啧啧，长得真是祸国殃民。”顾清歌一边收针，一边忍不住小声嘀咕，“救你一命，差点要了我半条小命。这诊金要是不给个万儿八千两黄金，都对不起我这身神乎其技的医术，更对不起我这双欣赏美的眼睛。”
她擦了擦额角的汗珠，俯下身，想再探探他的脉搏，确认一下情况。
山风拂过，吹起她额前的一缕碎发，轻轻地、调皮地扫过了男人冰凉的脸颊，带起一丝微痒。
也许是这丝微痒，也许是求生的本能，又或许是别的什么。
一直紧闭着双眸的男人，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
然后，缓缓地，睁开了。
萧寒川感觉自己仿佛沉沦在无尽的冰冷地狱中，被七条恶鬼撕扯着灵魂，痛不欲生。就在他以为自己将要彻底被黑暗吞噬时，一道碧色的光芒，如神罚之剑，劈开了混沌。
紧接着，是一股霸道的力量，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将那些折磨他的恶鬼一一降服。
意识，在剧痛的消退中，缓缓回笼。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首先映入的，是头顶被斑驳树影切割得支离破碎的、蔚蓝的天空。
随即，视线慢慢聚焦。
一张略带薄汗的、清秀绝伦的小脸，闯入了他的世界。
那张脸离他很近，近到他能看清她长而卷翘的睫毛，能闻到她身上那淡淡的药草香气。
【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