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歌的心情甚是美妙。
一千两黄金，沉甸甸地揣在怀里，那感觉比夏日里喝下一碗冰镇酸梅汤还要舒爽。
富商刘员外的独子，病根其实不复杂，不过是中了种慢性毒，毒素日积月累，压迫了心脉，才导致昏迷不醒。那骗子道士的“九转还魂丹”若是喂下去，等于是在一锅慢炖的汤里直接扔进了一包烈性砒霜，神仙难救。
顾清歌三下五除二，先用金针渡穴，封住毒素蔓延的经脉，再开了一副以毒攻毒的方子，辅以三碗烈性祛毒汤灌下去，不过半日功夫，那刘公子就悠悠转醒，虽面色依旧苍白，但好歹是把命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刘员外千恩万谢，不仅将那一千两黄金的票号兑成了实打实的金条，还额外奉上五百两白银作为后续调理的诊金，并备下盛宴款待。
顾清歌毫不客气地享受了一顿堪比御宴的佳肴，吃得肚儿圆滚，这才心满意足地揣着金条告辞。
她在京城寻了个不起眼的客栈住下，夜里抱着冰凉坚硬的金条，睡得格外香甜。
然而，这安稳日子没过两天，她就觉得有些无趣了。京城虽好，却也人多眼杂，不是久留之地。更重要的是，她的小药箱里，有几味珍稀药材快要用完了。
其中最重要的一味，名叫“龙涎草”，喜好生长在阴寒潮湿、毒虫遍布的悬崖峭壁之上，是她配置一种保命丹药“九死还魂丸”的主药。
盘算了下日子，顾清歌决定出城。她将金条妥善藏好，只带了些散碎银两和几张面额不大的银票，背上她那个宝贝药箱，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繁华的京城。
三日后，京郊外的黑风山。
此地山势险峻，人迹罕至，传说山中常有毒瘴弥漫，蛇虫横行，寻常的采药人轻易不敢涉足。但对于顾清歌来说，这种地方，往往意味着遍地是宝。
她一身利落的短打，长发高高束成马尾，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如履平地。凭着“望气”的神通，她能轻易避开毒虫猛兽盘踞之地，精准地找到那些蕴含着浓郁药气的草药。
“嗯？这味道……”
正当她拨开一片齐腰高的灌木时，鼻尖忽然嗅到了一股奇异的气味。
那是一种混杂着血腥、腐朽以及一种说不出的甜腻的腥气，诡异至极，闻之欲呕。
顾清歌眉头一蹙，医者的本能让她立刻警觉起来。她凝神，催动了眼中的神通。
“望气！”
刹那间，眼前的世界褪去了凡俗的色彩。
只见前方不远处的山坳里，一股股浓郁的、黑中带紫的毒气冲天而起，仿佛地狱的裂口，正不断向外喷涌着死亡与不祥。那毒气所过之处，草木枯萎，生机断绝，就连几只飞过的蚊虫，也瞬间僵直，从半空中坠落。
好霸道的毒！
顾清歌心中一凛。她行医十年，见过的奇毒没有上百也有八十，却从未见过如此猛烈的。
好奇心压过了警惕心，她屏住呼吸，悄悄地拨开最后一道藤蔓，朝着毒气的源头望去。
只一眼，她便愣住了。
山坳中央，是一片诡异的“花海”。
无数叫不出名字的毒花毒草，本该各自争奇斗艳，此刻却全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焦黑色，仿佛被烈火焚烧过一般。而在这一片死寂的黑色之中，躺着一个人。
一个男人。
他静静地躺在那里，墨色的长发如上好的绸缎般铺散在焦黑的土地上，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却又因为那惊心动魄的容颜而显得格外分明。
那是一张怎样颠倒众生的脸？
眉如远山含黛，目若星辰紧闭。鼻梁高挺如削，薄唇是唯一能看出血色的地方，却是一种妖异的殷红。他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仿佛是上等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没有一丝瑕疵，却也看不到一丝活人的温度。
他穿着一袭玄色长袍，衣料考究，其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云纹，即便此刻沾染了尘土与血污，也难掩其华贵。
他就那样躺在死亡的怀抱里，宛如一尊从神坛坠落的玉像，破碎、冰冷，却带着一种惊魂摄魄的凄艳之美。
好一个……绝世的美男。
顾清歌行走了十年江湖，自诩见多识广，可眼前这个男人，依旧让她有了一瞬间的失神。这等容貌，这等气度，简直不似凡人。
然而，职业的本能很快让她回过神来。她再次催动“望气”神通，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个男人。
这一次，她看得更清楚了，也惊得更彻底了。
只见男人周身，竟缠绕着足足七条形态各异、狰狞可怖的毒气！
一条如诡诈的黑蛇，盘踞心脉；一条如剧毒的蜈蚣，啃噬骨髓；一条如鬼面的蜘蛛，结网于五脏；一条如嗜血的蝙蝠，侵蚀血液……七条毒气，宛如七条来自地狱的锁链，将他的生机死死捆住，每一条都足以让一个壮汉瞬间毙命，而此刻，七毒齐聚一身，简直是闻所未闻！
这是要把人往死里整啊！究竟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怨？
顾清歌暗自咋舌。
但，这还不是最让她震惊的。
真正让她瞳孔骤缩、几乎要惊呼出声的，是这个男人本身的气！
在那七股致命的毒气之下，她看到了两种截然不同，却又诡异地交织在一起的、强大到让她心悸的气场！
其一，是冲天的煞气！
那是一种凝练如实质的血色之气，锋利、霸道、充满了杀伐与征战的味道。顾清歌仿佛看到了一片尸山血海的修罗场，看到了千军万马在铁蹄下化为枯骨。这股煞气之浓烈，远超她见过的任何一位将军、任何一位江湖上以杀戮闻名的魔头。拥有此等煞气之人，手上的人命，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他不是个普通的贵公子，他是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活修罗！
而与这股血腥煞气纠缠的，是另一种让她几乎要当场跪下的气。
——贵不可言的，帝王之气！
只见一条巨大的、栩栩如生的紫金神龙，正盘踞在他的气海之上！那神龙虽然因为中毒而显得有些萎靡，龙目紧闭，但其鳞甲清晰，龙威浩荡，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君临天下、执掌生杀的贵气，是她平生仅见！
十年前，在金銮殿上，她曾远远见过当今圣上。皇帝身上的龙气虽然也算鼎盛，但与眼前这男子身上的紫金神龙相比，简直就是一条小泥鳅见了真龙，根本不在一个量级！
煞气冲天！贵不可言！
一个手上沾满鲜血的修罗，同时又是一个身负真龙天命的贵人？
这两种极致矛盾的气，竟然会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顾清歌彻底惊呆了，她的小脑袋瓜子嗡嗡作响，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她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个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男人，心中翻起了滔天巨浪。
这人……究竟是谁？！
他绝不可能是个普通的王爷或者皇子。这等气象，这等命格，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咕……”
一声极其微弱的声响，将顾清歌从震惊中拉了回来。
是那个男人，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一丝痛苦的呻吟，紧闭的眼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顾清歌的心也跟着揪了一下。
救，还是不救？
一个念头瞬间蹦了出来。
不救！快跑！
她的理智在疯狂地尖叫。这个男人就是个行走的巨大麻烦！他身上的毒如此诡异，背后的仇家定然权势滔天。他本身的气场又如此恐怖，牵扯到的绝对是皇权争斗、江山社稷这种掉脑袋的大事！
她顾清歌只想当个小富婆，吃吃喝喝，悬壶济世，可不想卷入这种能让她死无葬身之地的漩涡里去！
溜了溜了！就当没看见！
顾清歌悄悄地缩回脑袋，猫着腰，蹑手蹑脚地就准备开溜。
然而，刚退了两步，她的脚下就像生了根一样，再也挪不动了。
脑海里，那个美男苍白如玉的脸，和那双紧闭的、不知藏着怎样一片星空的眼睛，挥之不去。
还有……那七条前所未见的奇毒。
对于一个顶尖的医者而言，这七种毒，就像是七座前人从未征服过的雪山，充满了致命的危险，却也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若是能解开……那该是何等的成就感？
而且……
顾清歌的目光不自觉地又瞟向了男人腰间。那里挂着一块质地上乘的古玉佩，虽然看不清图样，但那温润的光泽，一看就价值不菲。
再看看他身上那件衣服……
咕嘟。
顾清歌咽了口唾沫。
这个男人，一看就很有钱。
救他一命，诊金……是不是可以按黄金万两来算？
“富贵险中求，富贵险中求……”她小声地给自己催眠。
理智的小人和贪财的小人，在她的脑海里打得不可开交。
就在这时，那个男人似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微微偏了下头，一缕黑色的血，顺着他苍白的嘴角缓缓流下，滴落在焦黑的泥土上，发出“滋”的一声轻响，腐蚀出了一个小坑。
他的呼吸，也变得愈发微弱，几乎快要断绝。
那一条紫金神龙的气息，也随之黯淡了一分。
这一幕，彻底击溃了顾清歌最后的防线。
“唉！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们这些长得好看的人的！”
她跺了跺脚，一脸肉疼地自言自语，仿佛即将要失去的不是宝贵的生命，而是大把的金子。
最终，医者的仁心，对疑难杂症的挑战欲，以及对金钱的渴望，三者叠加，压倒了对危险的恐惧。
顾清歌不再犹豫，她从药箱里取出银针和特制的防毒手套，深吸一口气，毅然决然地朝着那个躺在生死边缘的、如同修罗般美丽的男人，走了过去。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