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在一瞬间陷入了空白。
五岁孩童的身体,本能地被那双幽绿的兽瞳钉在原地,恐惧像无数冰冷的藤蔓,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天灵盖,让她四肢僵硬,连呼吸都停滞了。
可与此同时,属于三十岁中医师的灵魂,却在极度的危险中被强行唤醒,以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疯狂地分析着眼前的死局。
跑,是跑不掉的。这具身体的极限,她比谁都清楚。
喊,更是自寻死路。她的呼救声,只会成为那头饿狼发起攻击的信号。
唯一的生机,就是身前这簇由她亲手点燃的、跳动着的火焰。
野兽畏火,这是常识。但这头狼并没有立刻退去,它只是在观望,在试探。它在等,等火熄灭,或者等眼前这个弱小的猎物,露出致命的破绽。
而山下祖母那一声声凄厉的呼喊,正像催命的鼓点,不断刺激着这头畜生的凶性,也在一步步压缩着她思考的时间。
怎么办?
必须让火变得更旺,更具威胁!
温宁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岩坑周围。下午为了生火,她下意识地收集了不少枯枝,就堆在手边。而在那些枯枝旁边,还放着几株她顺手扯来的植物。
那是一种当地人称为“狼毒草”的东西,本身有微毒,但更重要的是,它的汁液里富含油脂,一旦燃烧,不仅会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还会散发出一股极其呛人的辛辣气味。
赌一把!
温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的手,一点点地稳定下来。她不能动得太快,任何突然的动作,都可能被视为挑衅。
她的动作缓慢而僵硬,像一个提线的木偶,一点一点地,将身边最粗壮的几根枯枝,连同那几株“狼毒草”,轻轻地推进了火堆里。
那头狼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绿色的眼睛里充满了警惕,前爪在地上不安地刨动着。它不明白,这个小小的猎物,为什么不怕它。
“宁儿!你听见了吗!应一声啊!”
祖母的声音更近了,甚至能听出哭腔里的破音。
就是现在!
狼被那声音吸引,注意力有了一瞬间的偏移。
温宁抓住了这千钧一发的机会。她不再伪装,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所有能拿到的引火物,一股脑地全部推进了火堆!
“轰——!”
干燥的木柴和富含油脂的狼毒草,在接触到火焰的瞬间,猛地爆燃开来!
火光冲天而起,将整个岩坑照得亮如白昼!噼里啪啦的爆裂声不绝于耳,像一串炸开的鞭炮,浓烈刺鼻的辛辣浓烟,更是被山风裹挟着,直扑那头野狼的面门!
“嗷呜——!”
野狼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大跳,本能地向后退去。那呛人的浓烟更是让它难受至极,它烦躁地甩着头,发出一声愤怒而又困惑的嚎叫。
机会!
温宁的求生欲在此刻压倒了一切。她一把抄起一根烧得通红的木棍,用尽肺里所有气力,,朝着山下那片晃动的火光,发出了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声真正属于自己的呐喊:
“祖母——!我在这里——!有狼——!”
声音因为恐惧和用力过度而尖锐刺耳,划破了寂静的山林。
山下的搜寻队伍,几乎在同一时间停下了脚步。
“是宁儿!是宁儿的声音!”白氏浑身一震,那双早已哭得红肿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在那边!快!快!”她不顾一切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冲去,手里的火把在黑暗中划出一道焦急的弧线。
温博和刘氏也听见了,尤其是那声“有狼”,让温博的脸瞬间血色尽失。如果温宁真的被狼吃了,他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
“快跟上!”他嘶吼着,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希望那个被他抛弃的侄女能安然无恙。
几道火光,正飞速地朝着岩坑靠近。
那头狼显然也意识到了危险。它不甘地看了一眼火堆后那个小小的、却让它感到棘手的人类幼崽,又看了看远处越来越多的人声和火光。
权衡利弊,是所有野兽的本能。
它最终选择了放弃。
在一声充满了不甘与威胁的低吼后,那双幽绿的眼睛深深地望了温宁一眼,随即,庞大的身躯没入黑暗,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狼走了……
紧绷的神经在瞬间断裂,温宁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瘫倒在地。手里的火棍掉在地上,溅起一串火星。
她得救了。
就在她意识快要模糊的时候,一道瘦弱却迅捷的身影,疯了一般地冲破了最后一层灌木丛。
白氏的头发散乱,脸上满是泪痕与泥污,身上那件单薄的衣裳被树枝划破了好几道口子,整个人看起来比山里的厉鬼还要狼狈。可她的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当她看到蜷缩在火堆旁,虽然满脸血污,但却完好无损的孙女时,那双眼睛里的光,才终于化作了决堤的泪水。
“宁儿!我的宁儿啊!”
她嘶喊着,像一只保护幼崽的母兽,扑了过来,一把将温宁紧紧地、紧紧地搂进怀里。
那是一个瘦骨嶙峋的、带着浓重药味和绝望气息的怀抱。可对于此刻的温宁来说,却是全世界最温暖、最安全的地方。
“祖母……”
她喃喃地叫了一声,紧紧地抓住祖母的衣襟,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紧绷了一晚上的情绪,终于在此刻彻底崩溃。她想哭,想把所有的委屈和恐惧都哭出来,可眼皮却重得像山一样,无边的黑暗,温柔地将她吞没了。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听见了祖母抱着她,用一种她从未听过的、充满了无尽悔恨与后怕的声音,一遍遍地哭喊着:
“是祖母没用……是祖母没用啊……”
温宁是被一阵压抑的争吵声吵醒的。
她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布满裂纹的房梁。身上盖着一床虽然破旧但却干净的被子,额头上的伤口已经被处理过,敷着清凉的草药。
她回来了。
“……你还有脸说!要不是宁儿自己机灵,点燃了火堆,现在你看到的,就是一堆被狼啃剩下的骨头!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心肠歹毒的畜生!”
是祖母的声音,虽然依旧虚弱,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愤怒与厌恶。
“娘,我错了,我真知道错了……我当时也是被猪油蒙了心……”这是二叔温博带着哭腔的求饶声。
温宁的眼神冷了下来。
她侧耳倾听,只听白氏冷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悲凉:“你错?你没错。你只是怕了。温博,我告诉你,从今天起,这个家,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轮不到你做主!”
“娘……”
“你给我滚出去!”白氏的声音陡然拔高,“我不想看见你!滚!”
门外传来一阵仓皇的脚步声,然后一切都归于平静。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白氏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米糊,走了进来。她看到温宁醒了,脸上紧绷的线条瞬间柔和下来,快步走到床边。
“宁儿醒了?感觉怎么样?头还疼不疼?”她伸手探了探温宁的额头,确认没有发热,才松了口气。
“祖母,我没事。”温宁看着眼前这张只剩下一层皮包骨的脸,看着她那双布满血丝却满是关切的眼睛,心里一酸,眼眶又红了。
“傻孩子,还说没事。”白氏将她扶起来,用枕头垫在她身后,然后一勺一勺地喂她喝米糊,“是祖母不好,是祖母没护好你。”
温宁摇摇头,乖巧地喝着米糊。温热的食物滑入胃里,驱散了身体里最后一丝寒意。
昨晚的经历,像一场噩梦。但这场噩梦,也让白氏看清了一个残酷的现实。
她看着孙女那张稚嫩却异常平静的小脸,看着她额头上那块刺眼的伤疤,心中某个念头,如同被昨夜那场大火点燃的野草,疯狂地滋生起来。
她时日无多了。
有温博那个随时会发疯的畜生在,只要她一闭眼,宁儿的下场,只会比昨晚更惨。
她不能把孙女的命,赌在那个儿子的良心上。
她必须为宁儿寻一条真正能活下去的路。哪怕那条路,意味着分离,意味着寄人篱下。
白氏的眼神,在昏暗的油灯下,变得异常坚定。她想起前几日,邻村的王婆子来串门时,无意中提起的一件事。
14村那户同样被流放来的沈家,似乎正在为家里那个病得快不成的嫡孙,寻一个十岁以下的女孩儿……冲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