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婆母房里那扇破旧的木门被刘氏从外面撞开。
一股浓重又苦涩的药味混杂着久病之人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刘氏眼泪直流。屋里没有点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勉强勾勒出一个躺在床上的孱弱身影。
“娘……”刘氏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摸索着跪倒在床边,冰冷的地面让她打了个寒颤,“娘!我对不住您,我对不住大哥大嫂啊!”
床上的人似乎被惊动了,发出了一连串剧烈的咳嗽,那声音像是要将心肺都咳出来一般,听得人心头发紧。
“是……是刘氏吗?”白氏的声音虚弱得像一缕青烟,随时都会被风吹散,“这么晚了,出什么事了?可是……可是博儿他……”
“不是当家的,是宁丫头!是宁丫头出事了!”刘氏再也控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当家的他……他嫌宁丫头是累赘,今天下午借口采药,把孩子一个人丢在后山了!他说……他说让孩子自生自灭啊!”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死寂的屋里炸响。
白氏的咳嗽声戛然而止。
黑暗中,刘氏看不清婆母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过了许久,久到刘氏以为婆母已经气晕过去的时候,那虚弱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声音里带着一种冰冷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娘!”刘氏哭着重复道,“当家的把宁丫头丢在山里了!现在还没回来!那山上晚上有狼啊!娘,是我没用,我拦不住他,我对不起您……”
“狼……”白氏喃喃地念着这个字,那平静的语气之下,是正在疯狂汇聚的风暴。她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这个动作快得完全不像一个缠绵病榻许久的老人。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啊!”一声凄厉的怒吼从白氏喉咙里迸发出来,那里面蕴含的悲愤与绝望,几乎要将这间小屋的屋顶掀翻,“那是他大哥唯一的血脉!是他亲亲的侄女!温博这个畜生!他这是要绝了我们温家的根啊!”
刘氏被婆母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吓得魂飞魄散,连哭都忘了。
“娘,您别急,您身子……”
“我这把老骨头死不足惜!”白氏一把推开她,摸索着下床。她的双腿因为久卧而发软,却依旧站得笔直,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支撑着她,“扶我起来!去,把家里的火把都点上,拿上砍柴刀和绳子!”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温博醉醺醺的骂声:“大半夜的,鬼哭狼嚎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话音未落,他已经晃晃悠悠地走到了门口,借着堂屋的灯光,看见了正挣扎着穿鞋的母亲和跪在地上的妻子。
“老太婆,你不躺着等死,折腾什么?”温博不耐烦地说道。
白氏抬起头,那双在黑暗中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自己的儿子。她没有说话,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步一步地朝他走过去。
温博被母亲的眼神看得有些发毛,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你……你想干嘛?”
“啪!”
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地甩在了温博的脸上。
温博被打懵了,他捂着火辣辣的脸,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瘦得脱了相的母亲。从他记事起,母亲从未动过他一根手指头。
“你这个畜生!”白氏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嘶哑,“我问你,宁儿呢?你把我的宁儿弄到哪里去了!”
“一个赔钱货,我……”
“啪!”
又是一个耳光,比刚才那一下更重。白氏打完,自己也晃了晃,被身后的刘氏赶紧扶住。
“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白氏指着温博的鼻子,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里的恨意让温博遍体生寒,“你现在,立刻,马上去把我的宁儿找回来!她要是少了一根头发,我老婆子就拼着这条命不要,去典吏那里告你谋杀亲侄!我们温家是罪人,烂命一条,可谋杀的罪名有多重,你心里清楚!大不了一家子整整齐齐,到地底下给你大哥大嫂赔罪去!”
典吏!
这两个字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温博的酒意瞬间醒了大半。
罪人村虽然不受大周律法细则的管辖,但却有更严酷的内部规矩。典吏就是这里的土皇帝,掌握着所有流放犯的生杀大权。谋杀,尤其还是谋杀亲族幼童,一旦被定罪,下场只有一个——乱石砸死。
温博怕了,他是真的怕了。他看着母亲那双要吃人的眼睛,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
“我……我这就去!这就去!”他连滚带爬地冲出屋子,去拿火把和工具。
白氏看着他狼狈的背影,胸口一阵剧痛,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她咳得弯下了腰,嘴角溢出了一丝暗红的血迹。
“娘!”刘氏惊呼。
“死不了。”白氏抹去血迹,眼神却愈发坚定,“走,我们自己也去找!我信不过那个畜生!”
深山之中,寒意刺骨。
温宁在一处巨大的岩石下,找到了一个勉强能容身的浅坑。她蜷缩在里面,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不行,这样下去,就算不被狼叼走,也会被活活冻死。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审视这片黑暗的森林。
很快,她有了发现。在岩壁的缝隙里,长着一些干燥的青苔和枯草,是绝佳的引火物。而在不远处,她还找到了一种叫“火绒草”的植物,它的花序干燥后,是古代制作火镰的极品材料。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些东西收集起来,又在附近找到两块坚硬的火石。
回到浅坑,她将引火物堆好,然后学着记忆中古人的样子,开始用力敲击火石。
“当……当……”
清脆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这具五岁的身体实在太虚弱了,每一次撞击都耗费了她巨大的力气。
一次,两次,十次……
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一星微弱的火花,终于溅射到了那堆干枯的火绒草上。
“呼——”
温宁赶紧凑过去,用尽力气吹了一口气。
一缕青烟升起,紧接着,一小簇橘红色的火苗,顽强地跳动了起来!
成功了!
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温宁几乎要哭出来。她连忙将准备好的枯枝添进去,火苗渐渐稳定,驱散了周围的寒冷,也带来了一丝宝贵的安全感。
她靠在温暖的岩壁上,这才感觉到额头的伤口和空空的肚子。她将白天找到的一种叫“白及”的草药块茎放在嘴里嚼碎,然后小心地敷在伤口上,清凉的感觉立刻缓解了疼痛。又从兜里摸出几个酸涩的野果,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她才终于有了一丝活过来的实感。
她靠着岩壁,看着跳动的火焰,思绪却飘得很远。她不知道那个狠心的二叔会不会良心发现回来找她,更不知道病重的祖母现在怎么样了。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一阵若有若无的呼喊声,顺着风传了过来。
“宁儿——”
“宁儿——你在哪儿啊——”
是幻觉吗?
温宁猛地坐直了身体,侧耳倾听。
那声音断断续续,飘忽不定,却真真切切是人声!
是祖母!还有二婶!
她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巨大的委屈和找到亲人的狂喜交织在一起,让她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挣扎着想站起来,想跑出去,可刚一动,就听到不远处的灌木丛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
紧接着,一声低沉的、充满了威胁意味的呜咽,在黑暗中响起。
温宁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凝固了。
她僵硬地转过头,借着火光,清清楚楚地看见——在离她不到十丈远的地方,一双散发着幽幽绿光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
是狼!
那头狼显然也被这边的火光和人声吸引,它伏低身子,喉咙里发出阵阵低吼,充满了攻击前的警惕。
而山下的呼喊声,似乎越来越近了。
“宁儿!你在哪里就应一声啊!”白氏嘶哑的哭喊声里带着绝望。
温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张了张嘴,却因为极度的恐惧,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她毫不怀疑,只要她发出一点大的动静,那头饥饿的野狼,就会在祖母找到她之前,将她撕成碎片!
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