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海市第一医院扩建项目主体结构的封顶仪式盛大举行，彩旗招展，锣鼓喧天。
赵兴国作为集团代表，与周振邦副院长并肩站在主席台上，笑容满面地剪断红绸。灯光闪烁，记录下这“里程碑”的一刻。
陈默作为项目部副经理，也站在后排的观礼人群中，感受着周围投来的、与以往不同的目光——不再是疏离或轻视，而是带着一丝探究和隐隐的讨好。
仪式后的晚宴，设在本市一家新开业的五星级酒店。水晶吊灯璀璨夺目，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陈默穿着孙建国“建议”他购置的一套合体西装，被孙建国和项目技术总工王晶一左一右夹在中间，穿梭于各色分包老板、供应商代表之间。
“陈老弟，来来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咱们消防工程的张总！张总可是赵总的老朋友了！”孙建国热情洋溢。
“陈经理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啊！以后项目上的消防验收，还请多关照！”张总笑容满面地递上名片，言语间满是恭维。
“这位是王总，土方和基础这块的扛把子！咱们新楼的地基能打得这么稳，王总功不可没！”王晶拍着另一个腆着啤酒肚男人的肩膀。
“陈经理！久仰久仰！以后多多合作！有什么需要协调的，一句话的事儿！”王总豪爽地举杯。
一杯杯红酒下肚，奉承的话语如同甜腻的糖浆，包裹着陈默的神经。他脸上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心中那根警惕的弦却在酒精和氛围的浸泡下，不可避免地松弛了。
他看到了孙建国和王晶在赵兴国面前毕恭毕敬的姿态，看到了周振邦与康健李总谈笑风生的默契，也看到了自己似乎正被这个圈子接纳的“曙光”。
那个被隐藏的文件夹，那个关于普通水泥的致命秘密，在灯红酒绿中，似乎变得遥远而模糊。
晚宴的高潮过后，意犹未尽的孙建国揽住陈默和王晶的肩膀，压低声音，带着男人都懂的暧昧笑容：“走！老哥带你们去放松放松！新开的‘云顶仙境’，听说技师手法一流，环境绝对私密！张总王总他们都安排好了！”
陈默心中一凛，本能地想拒绝。但孙建国的手劲很大，王晶也在旁边挤眉弄眼：“陈哥，别扫兴嘛！都是自己人！工作压力这么大，放松放松很正常！赵总都说了，劳逸结合！”
“赵总”两个字，像一块无形的砝码，压在了陈默摇摆的天平上。他犹豫着，被半推半就地塞进了张总那辆宽敞的奔驰商务车。
“云顶仙境”隐藏在一片高档住宅区深处，门脸低调奢华。身着旗袍的迎宾小姐笑容甜美，将他们引入一个巨大的、弥漫着精油香薰和轻柔音乐的包间。三个穿着清凉、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孩早已等候在内。
足浴、按摩…舒适的环境和女孩们刻意逢迎的软语温言，让紧绷的神经进一步放松。
陈默起初还保持着距离和清醒，但随着技师娴熟的手法按压着酸胀的肩颈，酒精的后劲开始翻涌，意识也变得有些昏沉。
不知过了多久，孙建国意犹未尽地提议：“光按脚没意思！走，楼上KTV包厢！张总订好了！咱们吼两嗓子去！”
一行人又转移到楼上一个更加私密、装修奢华的KTV包厢里。震耳的音乐响起，霓虹灯闪烁迷离。酒水流水般端上来，果盘精致诱人，气氛变得更加放纵。
孙建国和王晶两人早已左拥右抱着身边的美女，拿着麦克风鬼哭狼嚎。张总和王总等人则在一旁摇骰子拼酒，笑声浪语不断。
陈默被灌了几杯烈酒，头昏脑胀，感觉包间里的空气越来越浑浊。
这时，一个穿着吊带短裙的女孩紧挨着他坐下，身体有意无意地贴靠过来，浓郁的香水味直冲鼻腔。她端起一杯酒，声音甜得发腻：“陈哥~再喝一杯嘛！第一次见您，就觉得您特别有男人味~”
陈默晕晕沉沉的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旁边的女孩，顿时吓了一跳，女孩竟然褪去了衣裳。
闻着扑鼻而来的浓烈香水味，陈默胃里一阵翻腾，强烈的恶心感和眩晕感袭来。
他猛地推开女孩递过来的酒杯，捂住嘴，脸色煞白地站起来：“不…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间！”
他几乎是踉跄着冲出包厢，身后传来孙建国和王晶醉醺醺的哄笑声和张总略带不满的“扫兴”嘟囔。
陈默扑到盥洗台前，对着光洁的陶瓷面盆剧烈地呕吐起来，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掏空。
胃酸灼烧着喉咙，带来火辣辣的痛感，却也让他混沌的头脑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残酷的清醒。
冷水一遍遍泼在脸上，刺骨的冰凉暂时压下了眩晕和恶心。他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惨白、眼神涣散、西装领口沾着污渍的自己，一股巨大的羞耻感和自我厌弃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他的心脏。
他这是在干什么？沉沦在分包商精心编织的糖衣炮弹里，像个提线木偶！
胃部的抽搐还在持续，他不想回那个乌烟瘴气的包厢，只想找个地方透口气。
他扶着冰冷的墙壁，脚步虚浮地沿着灯光昏暗的走廊摸索，试图寻找出口。拐过一个弯，一道厚重的、印着“安全出口”绿光的防火门出现在眼前。
如同抓住救命稻草，陈默用尽力气推开沉重的防火门。一股冰冷、带着城市尘埃和汽车尾气味道的夜风猛地灌了进来，让他精神陡然一振！
他踉跄着踏入后巷，贪婪地呼吸着这污浊却真实的空气，靠在冰冷粗糙的砖墙上，感受着后背传来的坚实触感，试图平复翻腾的胃和混乱的思绪。
后巷狭窄幽深，堆放着一些杂物和垃圾桶。头顶是城市被切割成条状的、泛着暗红色光晕的夜空。喧嚣被隔绝在厚重的防火门后，只剩下远处马路模糊的车流声。
就在陈默感觉稍微缓过一口气，准备思考如何离开时——
“呜哇——呜哇——呜哇——！！！”
尖锐、凄厉、由远及近的警笛声，如同撕裂夜幕的利刃，毫无征兆地在“云顶仙境”正门方向炸响。
声音由模糊迅速变得震耳欲聋，红蓝闪烁的警灯光芒透过巷口，将对面墙壁染上了诡异而冰冷的色彩。
陈默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他像被施了定身法，僵直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正门方向传来一片巨大的骚乱！刹车声！开关车门声！急促而威严的呵斥声！
紧接着，是熟悉的、带着极度惊恐和醉意的嘶喊声穿透了厚重的门墙，清晰地传入后巷：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我是宏远建设的孙建国！放开我！”
“误会！天大的误会！我们是来唱歌的！张总他们可以作证！诶？张总…李总…”
“警察同志！听我解释！我们没干违法的事！我要找律师！”
“闭嘴！带走！”
声音充满了绝望、慌乱和色厉内荏。是孙建国！还有王晶！他们被抓了！就在“云顶仙境”里面！
陈默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冰冷的夜风吹过，激得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一丝声响，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如果不是那阵突如其来的、剧烈的恶心呕吐，如果不是他本能地逃到后巷透气…此刻被警察扭住胳膊塞进警车的，必然有他陈默！
仙人跳！彻头彻尾的仙人跳！
从足疗到KTV，再到这精准得如同手术刀般的抓捕。张总、王总…那些分包商！他们做的局！
目标根本不是他这个小角色，而是手握签字大权的孙建国和王晶！而他陈默，不过是他们试图顺手拉下水、一起背锅的“添头”！
巨大的后怕和冰冷的愤怒交织在一起，让陈默浑身微微颤抖。他听着警笛声再次凄厉地响起，由近及远，带着猎物迅速消失在城市的夜色中。
后巷重新恢复了死寂，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和垃圾桶旁野猫警惕的叫声。
他扶着墙壁，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后巷，夜风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胃还在隐隐作痛，但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虚脱和一种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屈辱。
又过了一会儿，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是孙建国的名字。陈默深吸一口气，接通。
“陈副经理吗？”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一个陌生而阴沉、带着戏谑的男声。
陈默的心沉了下去：“你是谁？孙经理呢？”
“呵呵，孙经理和王总工现在在局子里喝茶呢。”
对方轻笑着，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涉嫌嫖娼，证据嘛…挺充分的。这要是见了报，宏远建设的脸，赵总的脸，可就…呵呵，精彩了。”
陈默沉默着，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发白。
“不过呢，”对方话锋一转，语气带着赤裸裸的威胁和交易，“我们老板路子广，跟局里有点交情。捞人嘛，可以。但规矩，你懂的。”
“什么规矩？”陈默的声音冰冷。
“简单！”对方的声音陡然变得强硬。
“孙经理和王总工现在‘急用’一大笔钱平事。我们老板可以‘借’给他们，帮他们擦屁股。但这钱，得从工程款里出！正好，我们在项目上还有笔尾款没结，金额嘛…”
他报出一个数字，然后冷冷地加了一句，“按这个数字的百分之二十加价，当作‘应急借款’的利息和我们的‘辛苦费’。
孙经理和王总工已经‘同意’了，就差你这位分管安全的副经理，在结算单上签个字，走个流程！签了字，人马上放出来，这事就当没发生过。
要是不签…嘿嘿，差点忘记了，陈经理今天好像也参与了，要是被他们供出来，聚众淫乱，可是要坐牢的。
明天一早，宏远建设项目管理人员在淫窝被抓的新闻，保证上头条！你猜集团要是知道了，会怎么‘感谢’你们？”
对方说完，根本不给陈默任何讨价还价或询问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
冰冷的忙音在耳边回响，陈默站在深夜清冷的街头，看着远处“云顶仙境”依旧闪烁的霓虹招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虽然表面上逃过了一节，却亲眼目睹了更肮脏的交易在自己面前达成。
孙建国和王晶为了自保，必然会屈服，签下那张足以让分包商们大赚一笔黑心钱的结算单。
而这张单子，最终会变成一条冰冷的锁链，不仅锁住了孙王二人的把柄，也锁住了宏远建设的资金，更可能锁住了未来某个时刻爆发的更大危机。
陈默抬起头，望着城市上空那轮被云层半掩的、清冷的月亮。
他知道，自己侥幸脱身，但脚下的泥潭，却更深，更浊了。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又想起电脑里那个隐藏的文件夹。里面的火种，在经历了今晚的惊魂与肮脏后，似乎变得更加微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