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如檐角掠过的风,一晃便是三年。
立春这日,国子监的晨钟刚响过三声,萧灼便拎着书匣溜出了号舍。
十岁的少年身形抽条了不少,一袭靛青色学袍衬得腰背笔直,唯有那双亮如星子的眼睛仍带着几分顽劣。
她熟门熟路地绕开巡值的博士,翻过西墙一株老槐树,轻巧地落在巷子里——这套动作三年间已重复了上百回,连墙头的青苔都被她蹭秃了一块。
巷口早有辆灰篷马车候着。车帘一掀,露出春竹哭笑不得的脸:“世子,长公主今早还问您是不是又逃学了……”
“阿娘才舍不得罚我。”萧灼利落地跳上车,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丢给春竹,“东街新出的笋肉包子,趁热吃。”
车轮碾过潮湿的青石板,萧灼掀帘望着窗外。三年来,京城街巷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当初需要踮脚才能瞧见的糖铺幌子,如今已能平视了。
“沈相府大小姐今日生辰,您备的礼可带上了?”春竹忽然问。
萧灼指尖一顿,下意识摸了摸袖中的锦盒。
——
沈府正门张灯结彩,来往贺客络绎不绝。
萧灼自然不能走正门——这三年她与沈知意见面,永远是在相府那堵高墙下。
桃花树比三年前更高了些,花开得正好。萧灼刚翻上墙头,便见树下一道窈窕身影正仰头望来。
沈知意着了身藕荷色襦裙,发间一支白玉簪,衬得脖颈如新雪般白皙。
她瞧见墙头的少年,眸中漾起笑意,却故意板起脸:“萧世子如今是国子监的模范生,怎么还学人翻墙?”
萧灼跃下墙头,拍了拍袍角并不存在的灰:“模范生是给博士们瞧的。”她凑近两步,忽然从背后变戏法似的捧出个锦盒,“知意姐姐,送你的生辰礼物!”
盒中是一支发簪,发簪通体莹白,簪头雕成精巧的桃花形状,花蕊处嵌着细碎的粉晶,在日光下流转着温柔的光彩。
沈知意微微一怔,伸手接过,指尖触到簪身冰凉的质地,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你何时学会挑这些了?”
萧灼得意地扬了扬眉:“上个月跟着阿娘去珍宝阁,一眼就瞧中了。掌柜说这簪子叫‘春不晚’,我想着……倒是衬知意姐姐。”
她话说得随意,沈知意耳尖却悄悄红了。
沈知意垂眸轻笑,指尖轻轻抚过簪上的纹路,忽然抬眸看她:“替我戴上?”
萧灼一愣,随即手忙脚乱地接过发簪,站到她身后。沈知意的发丝柔软,带着淡淡的茉莉香,萧灼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簪子插入发间,生怕弄疼了她。
“好了吗?”沈知意轻声问。
“马、马上好。”萧灼手忙脚乱地将发簪插好,却不小心勾到了几根发丝。
沈知意吃痛轻呼,萧灼顿时慌了:“对不起对不起!我太笨了……”
“没事。”沈知意转过身,抬手摸了摸发髻,“好看吗?”
日光下,桃花簪在她乌黑的发间闪烁,衬得她肤如凝脂,眉目如画。萧灼看得呆了,半晌才结结巴巴道:“好、好看…知意姐姐最好看了……”
——
正此时,远处传来青荷的唤声:“小姐,老爷请您去前厅见客了。”
沈知意轻叹一声,冲萧灼眨了眨眼:“我得走了,今日宾客多,父亲盯得紧。”
沈知意走出两步,忽然又转身折返。萧灼还站在原地,见她回来,眼睛倏地亮了起来。
“差点忘了…”沈知意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香囊,浅青色的缎面上绣着几枝淡雅的梅花。她低头抚平香囊上的流苏,轻声道:“这是…回礼。”
萧灼怔怔地看着递到眼前的香囊,指尖触到缎面时感受到一丝暖意——想来是被沈知意揣在袖中许久。
她正要道谢,却见沈知意忽然倾身靠近,发间的茉莉香混着香囊里淡淡的药草气息扑面而来。
“系在这里。”沈知意纤白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萧灼腰间的绦带,又飞快地退开半步,耳尖微红,“这样就不会弄丢了。”
远处青荷又唤了一声,这次声音更急。沈知意匆匆转身,裙裾在青石板上旋开一朵昙花。
萧灼低头将香囊系在腰间,手指不经意间摩挲过上面的绣纹。待她再抬眼时,那道身影已消失在回廊尽头,这才重新翻上墙头,准备离开。
然而,她刚跃上墙头,却听见沈府前院传来一阵嘈杂声,隐约夹杂着惊呼和杯盏碎裂的声音。
她心头一紧,直觉不妙,立刻调转方向,朝着前院潜去。
沈府前厅,宾客云集,觥筹交错。
沈知意刚踏入厅内,便察觉气氛不对。原本热闹的宴席此刻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厅中央——一名身着华服的年轻男子正捂着胸口,面色惨白,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整个人摇摇欲坠。
“二殿下!”有人惊呼。
沈相快步上前扶住男子,沉声道:“快去请太医!”
沈知意认出那男子正是当朝二皇子周明珩,今日受邀前来贺寿,却不知为何突然发病。
她下意识上前,却被父亲一把拉住:“别过去,小心冲撞了贵人。”
就在这时,二皇子周明珩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出,溅落在沈知意的裙摆上。
众人顿时乱作一团,有人高喊:“殿下中毒了!快封锁府门!”
沈知意愣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她低头看着裙摆上的血迹,又抬头望向四周惊慌失措的宾客,忽然意识到——这场生辰宴,恐怕要变成一场祸事。
——
萧灼躲在厅外的假山后,将一切尽收眼底。她眯起眼睛,目光扫过厅内每一个人的表情。
二皇子中毒绝非偶然,而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下毒的人,必定是府中之人。
她正思索间,忽然瞥见沈知意被几名侍卫围住,为首的正是二皇子的贴身护卫,冷声道:“沈小姐,殿下刚才只饮了你敬的酒,还请配合调查。”
沈知意面色苍白,却挺直了脊背:“我并未下毒。”
“是不是你,等太医验过便知!”护卫厉声道。
萧灼握紧了拳头,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她深吸一口气,从假山后走出,朗声道:“且慢!”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她身上。沈明远见到萧灼,眉头紧皱:“萧世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萧灼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沈伯父,晚辈听闻府上沈小姐生辰,特来贺喜,不料遇到此事。”
她走到沈知意身旁,不动声色地挡在她前面,继续道:“二殿下中毒,事关重大,但仅凭一杯酒就断定是沈小姐所为,未免太过武断。”
护卫冷笑:“那你说是谁?”
萧灼环视四周,忽然指向厅角一名低着头的侍女:“是她。”
那侍女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你、你血口喷人!”
萧灼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展开后露出一小撮粉末:“这是我从你袖口发现的,若我没猜错,应该是砒霜吧?”
侍女脸色大变,转身就要逃跑,却被早有准备的侍卫一把按住。
太医此时匆匆赶到,查验后确认二皇子所中之毒正是砒霜。而那侍女经审问,终于招认是受人指使,意图嫁祸沈知意。
一场风波终于平息。
沈知意看着萧灼,眼中满是感激和疑惑:“你怎么知道是她?”
萧灼微微一笑,低声道:“我进来时,正好看见她鬼鬼祟祟地在酒壶旁徘徊,后来又故意将酒递给二皇子,便留了个心眼。”
沈知意轻叹一声:“幸好有你。”
萧灼眨了眨眼,半开玩笑地说道:“生辰礼物,再加一份‘救命之恩’,你可要好好想想怎么报答我,知意姐姐。”
沈知意耳根微红,轻轻推了她一下:“没个正经。”
夕阳西下,两人的影子在地上交叠,仿佛三年前那个初遇的午后,只是这一次,她们的心靠得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