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入国子监读书，萧灼与沈知意见面的机会少了许多。每旬只有休沐日才能溜出府去，这让向来自由惯了的萧灼憋闷得紧。
国子监的课业繁重得令人窒息。每日卯时便要起床，晨读、习字、听讲，直到申时才能下学。
萧灼虽是将军府世子，还是长公主之子，但在国子监内，与其他学子并无二致，一样要遵守严苛的规矩，一样要完成堆积如山的课业。
这日，她刚下学回府，便见案头堆满了先生布置的课业——抄写《礼记》三遍，注解《春秋》十篇，还要作一篇策论。萧灼站在书案前，望着那摞得老高的竹简和宣纸，只觉眼前发黑。
“世子，长公主吩咐了，这些课业明日必须完成。”卫松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手里还捧着一盏热茶。
萧灼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将笔一丢，迅速脱下宽大的学袍，换上一身靛蓝色短打衣衫，“我要出去透口气。”
卫松脸色大变：“世子！这可使不得！若是让长公主知道…”
“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萧灼已经利落地束紧了腰带，“半个时辰就回来。”
“可、可是…”
不等卫松说完，萧灼已经踩着书架跃上窗台，灵巧地翻了出去。院墙边那棵老槐树是她惯常的“密道”，枝干粗壮，正好能借力攀上墙头。
卫松追到树下，急得直跺脚：“世子！您又翻墙，要是摔了，长公主非扒了奴才的皮不可！”
萧灼骑在墙头，冲她咧嘴一笑：“放心，我翻墙的本事比背《孟子》强多了。”她朝卫松眨了眨眼，“若是我阿娘问起，就说我在书房用功，谁也不许打扰。”
萧灼轻盈地跃下墙头，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心情顿时舒畅了许多，正准备迈步，忽然听到身后一声轻响。
她警觉回头，只见一个身影轻盈落地。
“春竹？！”萧灼瞪大眼睛，“你跟着我做什么？”
那名唤春竹的侍女朝萧灼行了一礼，声音清脆：“回世子，长公主有令，奴婢必须寸步不离地跟着您。”
萧灼鼓起腮帮子，奶凶奶凶地跺脚：“我不要！你回去！”
春竹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说道：“世子，长公主殿下是担心您的安危。近日京城不太平，您又总爱独自溜出府去，殿下实在放心不下。”
萧灼撇了撇嘴，小声嘀咕：“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春竹见状，柔声劝道：“殿下说了，只要您答应让奴婢跟着，以后您想去哪儿，只要不危险，奴婢绝不阻拦，还会替您打掩护。”
萧灼眼睛一亮，半信半疑地问：“真的？那我想去东街的糕点铺，你也不告诉母亲？”
春竹点头：“只要您让奴婢跟着，奴婢就帮您瞒着。”
萧灼歪着头想了想，终于妥协：“那好吧……不过你得说话算话！”
春竹笑着福了福身：“奴婢遵命。”
萧灼熟门熟路地穿过几条小巷，直奔东街而去。
东街的刘记糕点铺子飘出阵阵甜香，萧灼远远就闻见了，“要两份桂花糕！”
掌柜刘叔一见是她，笑眯眯地包好糕点：“小世子又来偷溜出来啦？”
“才不是偷溜呢！”萧灼接过油纸包，热乎乎的糕点烫得她直对手指吹气，“我是…是出来买笔墨的！”
正啃着桂花糕，萧灼突然想起隔壁沈府的知意姐姐，然后又买了一份。
又想起知意姐姐爱看书。
“春竹，”萧灼转身扯了扯跟在后面的侍女，“我们去书肆给知意姐姐买书吧！要带好多图画的那种！
她歪着头想了想：“就买《山海经》吧！”
侍女春竹闻言抿嘴一笑：“世子且在这里稍候，奴婢这就去买。”
很快，春竹便捧着一本崭新的《山海经》回来。
萧灼迫不及待地接过，将书收入怀中。
“春竹，不用跟着了，我就去隔壁府，很快就回去的！”
说罢，她纵身一跃，稳稳落在隔壁巷子的青石板上。这条小巷直通沈府西墙，她熟门熟路地摸过去，三两下攀上墙头，探头往院子里张望。
沈知意果然在。
少女坐在桃花树下的青石凳上，正低头翻着一本书。一袭藕荷色罗衣被落花染得斑驳。她低垂的脖颈弯成一段瓷白的弧，发间银簪坠着的流苏随翻书动作轻轻晃动。
萧灼看得有些出神，一时忘了动作，直到一片桃花瓣飘落在她鼻尖——
“阿嚏！”
沈知意闻声抬头，见墙头上冒出个毛茸茸的脑袋，先是一惊，待看清是萧灼，眸中顿时漾开笑意：“萧世子这是……又要‘借道’？”
萧灼脸一热，索性翻身跳进院里，拍了拍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故作老成地拱手：“知意姐姐，别来无恙。”
沈知意合上书，眼中带着促狭：“世子如今是国子监的学生，怎的还学那梁上君子？”
“我这不是想你了嘛！”萧灼脱口而出，说完才觉不妥，赶紧从怀里掏出一本蓝皮册子递过去，“喏，给你带的。”
沈知意接过，见封面上写着《山海经》，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你怎么想着买这个？”
萧灼得意地扬起下巴：“怕你在府里无聊，我特意让春竹去书肆买来的。”她凑近一步，压低声音，“里头还有插画，可有趣了——你看这段‘青丘九尾狐’，画得活灵活现！”
沈知意翻开书页，果然见一幅狐妖图，笔触灵动，不由抿唇轻笑。萧灼见她喜欢，心中也欢喜，又献宝似的从袖袋里摸出个小纸包：“还有这个。”
“这是……？”
“东街刘记的桂花糕！”萧灼眨眨眼，“你尝尝？”
沈知意捏起一块放入口中，甜香顿时在舌尖化开。她眉眼弯弯，忽然瞧见萧灼发间沾着片粉白花瓣，不由轻笑出声：“你呀，翻墙也不当心些。”说着便伸手替她拂去。
萧灼浑不在意地甩了甩头，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拍了下额头：“等等！你还记得我挖的那个洞吗？”
正说着，她便拉着沈知意蹲到西墙角的老槐树下。树根盘错处，果然藏着一个拳头大小的洞，被杂草虚掩着，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萧灼拔开杂草，露出那个小洞口，日光斜斜地漏进来，照亮了里面一小块地方——显然被人精心布置过，底下还铺着一层细软的干草，防止物品受损。
沈知意伸手摸了摸树洞边缘，指尖粘上新鲜的木屑：“你…你亲手挖的？”
“那当然！”萧灼骄傲地挺起胸膛，“用我阿爹送的那把匕首。不过可别告诉他，让他知道我拿来挖树洞，非气死不可。”
沈知意忍不住笑出声来，指尖轻轻拂过那粗糙的树洞内壁，能清晰地感受到匕首刻痕的深浅不一。
“我每次翻墙太惹眼了，万一哪天被府里的人发现就不好了。”萧灼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她指了指那个洞，“喏，以后你想吃什么或者想要什么，就写张字条塞这儿，我下学回来给你带。”
萧灼笑嘻嘻地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好了，我得回去了，再晚些我阿娘该派人来寻了。”她又指了指树洞，“记得啊，想要什么东西就塞字条。”
沈知意点点头，看着她三两下攀上墙头，身影一晃就不见了。
院子里重归寂静，只有桃花簌簌落下的声音。
沈知意低头看着手里的桂花糕，不住弯了弯嘴角，又小心地朝四周望了望，才抱着油纸包快步回了自己的院子。
萧灼刚翻回自家院子，就被卫松一把拉住：“世子！您可算回来了！长公主派人来问了三回功课了！”
“知道了知道了。”萧灼匆匆换回学袍，坐到书案前，眉头微蹙，目光却已专注地落在摊开的书卷上。
——
自此，那树洞成了两人之间的小秘密。有时是几块点心，有时是一本新淘来的话本，甚至有一回，萧灼塞进来一只草编的蚂蚱，吓得沈知意差点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