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山先是微愣,旋即脸色浮起难得的得意神情。
虽说这首诗不是自己写的,连半个字都没添过墨,可沈阳是他的人,更是他儿子的书童。
如今能在大哥面前一鸣惊人,照样是他的脸面有光!
方文山轻轻咳了一声,抬手抚着衣袖,刻意压低了些声音,似是谦逊,又忍不住藏着些骄傲。
“大哥夸奖了,沈阳聪慧,读书极勤。犬子也得他指点良多,才有今日稍成气候。”
“这首诗,我听着也着实震撼。”
他说着,还不忘看一眼沈阳,意味深长地抬了抬下巴。
沈阳心领神会,低头行了一礼,不动声色地躲过这番邀功。
方文海却不搭腔,只是微微颔首,转而落座。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才缓声道。
“说起来,我们兄弟也许久未曾好好坐下说话了。”
这话一出口,厅中气氛忽地一滞。
方文山皮笑肉不笑地道。
“是啊,自父亲过世后,大哥在府中常闭门读书、教导世杰,咱们也就见得少了。”
方文海轻嗯了一声,神色如常,仿佛没听出话中的客气与淡漠。
方世杰端坐在一旁,神情温顺,却眼角余光时不时瞥向沈阳,眼中闪着一丝急切和笃定。
方文海本来是想和方文山聊一聊感情,再开口要人。
但兄弟二人这么多年,本来就没有什么联系,这会儿聊起来,只觉得尴尬的让人抠脚。
方文海便放下茶盏,言归正传。
“我今日来,一为会沈阳其人,二来也有要事相求。”
他目光直视方文山,语气温和却不容置喙。
“世杰今年要参加乡试,此番乡试名额紧张,家中若有一人能中,便是莫大光耀。”
方文山挑了挑眉:“那是好事。”
方文海点头,却忽而抛下一句。
“沈阳才学不凡,正好助他一臂之力。这沈阳就即日起,去我府上,给世杰当书童吧。”
话音落下,厅内顿时鸦雀无声。
沈阳眉头微皱,想不通这方文海,方世杰父子打的什么主意。
他可是昨天才刚刚在学堂上几乎是方士这一代所有人面前,狠狠打了方世飞和方世杰两人的脸。
这货该不会是想要把他要过去,然后按在府上日夜磋磨吧?
想到这里,沈阳望向方世杰。
方世杰自认为挤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但在沈阳眼中却虚伪的可怕。
但谁叫他卖身契还在方文山手上,眼下也只能盼着方文山给点力,可千万别怂。
果然,听见方文海的话,方文山脸色一下子变了,连大哥也不叫了。
“你是说你想要沈阳?”
“不错。”方文海答得干脆。
“世杰勤学,本就学问极好,若是有沈阳这样的书童伴读。”
“解元就不说了,但说不定今年有机会争一争乡试经元的位置。”
说着,方文海又抿了口茶,一字一顿道:“四弟,你是知大局的人。”
方文山不怒反笑,眯起眼睛望着他。
“我儿方世玉,这次也要考乡试。”
方文海却仿佛早料到这番话,轻哼一声,面露讥讽,摇头笑道:“方世玉?”
他顿了顿,语气忽然变得轻佻而嘲讽。
“四弟,你不如现在再生一个,也比他考上的机会大些。”
“一个整日吵着不上学的浪 荡子,也配谈功名?”
此言一出,厅中气氛骤变。
方世玉猛地拍案而起,脸涨得通红:“老东西,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不中用。”方文海语气冷淡,目光甚至没有看他,转向方文山。
“四弟,不是我说重话,你儿子若真要考乡试,还是趁早打消这念头吧。”
“沈阳这等才子,放在他身边,简直是浪费。”
方世玉气得跳脚,就要破口大骂,问候方文海的十八代祖宗。
“住口!”方文山厉喝一声,手中茶盏啪地一声落在桌上,茶水溅出几滴。
方世玉猛地一顿,愤愤不平地坐回椅子,胸膛剧烈起伏。
他倒是刚反应过来,方文海是他大伯,骂他十八代祖宗,岂不是连自己的十八代祖宗也一起骂了?
方文山面沉如水,却强压怒火。
这么多年,他还一直对方文海这个大哥抱有幻想。
没想到,一见面就是这种情况,方文山幻想和方文海修复关系的心思是彻底歇了。
但到底还是顾念一母同胞的情谊,冷着脸说。
“既然如此,那就让沈阳自己说。”
一时间,厅堂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沈阳身上。
“沈阳,”方文海语调一转,温声说道。
“你的才情,不应埋没在小院一隅。”
“若是愿随世杰读书,今后有机会求取功名,功成之日,便是飞黄腾达之时。”
“我一向不薄才士,你若真愿意过来,世杰与你同窗共读、同住一室,饮食起居一体。”
他顿了顿,目光深深落在沈阳身上。
“不仅如此,我允你在府中设书斋一间,书籍笔墨一应俱全。”
“假以时日,我也可助你报名参加乡试,如此待遇,寻常门生也未必能得,你可要想好了。”
方世杰也趁机上前一步,满脸笑意,摆出一副亲切模样。
“沈阳兄弟才华惊人,我钦佩得很。若你愿来,咱们便是并肩兄弟,我誓不以主仆相待。”
“一同吃饭、一同读书、一同进考场,咱们比肩同荣!”
沈阳垂眸,嘴角却轻轻挑起一个弧度。
若非他亲身经历过昨日族学中的事,若非他知晓这两人表面笑语之下的轻蔑与算计。
恐怕还真要被这番话感动了,可他不是傻子。
这些东西,方文山和方世玉早就给了,这两人来挖墙脚,也不知道给点新鲜的。
沈阳拱了拱手,淡然开口:
“谢老爷抬爱。小人诚惶诚恐”
说着,他竟微微上前一步,目光转向方世杰,语调不急不缓,字字清晰:
“世杰公子博览群书,才高八斗,志向远大,更有方老爷亲自调 教,定然是大才。”
这番话一出,方世杰脸上得意的神色又多了几分。
方文海脸上没有波澜,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沈阳一个下人怎么可能拒绝他开出的条件?
反倒是方文山和方世玉神情有点挫败,尤其是方世玉看着沈阳一脸的难以置信。
他们可是昨天才并肩战斗,虽说都是沈阳在战斗,但眼下沈阳怎么能转投敌人呢?
就在众人以为这件事就要拍板定下来的时候,沈阳却忽地又道。
“所以我要继续跟着世玉公子。”
“诶,你怎么能,啊?你说你要继续跟着我?”
方世玉刚想说他和沈阳也兄弟一场,结果就听到沈阳说要继续跟着他。
沈阳给方世玉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继续说。
“世玉少爷心思纯善,从无偏见。能当他的书童,是沈阳之幸。”
方文海一张脸顿时沉了下来。
他堂堂方家大老爷,亲自上门请人,许下厚赏,居然被一个下人当众拒绝了?
“你可考虑清楚了?”他声音低沉,眼神渐渐染上了几分寒意,语气也带着威胁。
“你要知道,放弃了这个机会,将来恐怕再难有人庇你。”
沈阳垂眸:“小人已三思而后行,此心已定。”
方文海脸色终于冷了下来,不再说话,只是盯着沈阳看,半晌冷哼一声:
“罢了,既是你自己不识抬举,那便莫怪我不再顾情面。”
他猛地站起身,袖袍一拂,语气冰冷如霜:
“世杰,咱们走。”
方世杰面色阴沉,眼角肌肉微抽,却也不敢多言,只得跟着起身离去。
沈阳轻松的笑了笑,却不知另一边,方世飞的告状信,已经快马加鞭,往京城的荣王府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