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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沈砚之的指尖在潮湿的船舷上划出弯月形的水痕时,第七夜的浓雾正从江面深处漫上来。

「吱呀——」

甲板下方传来木轴转动的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正顺着船底的夹层爬行。沈砚之猛地攥紧袖中那枚青铜鱼符,冰凉的纹路在掌心硌出浅痕。三日前在铜陵渡口登船时,船主说这是最后一班溯江而上的货船,却没说会在江心连续滞留七日。

「沈先生还没睡?」

身后传来粗粝的嗓音,船夫老马扛着湿漉漉的缆绳从雾里钻出来,斗笠边缘滴落的水珠在甲板上砸出细碎的声响。他那件藏青色短褂浸透了水汽,腰间铜铃随着迈步轻轻晃动,却没发出半分声响。

沈砚之转身时,眼角的余光瞥见船尾方向有团黑影一闪而过。「睡不着,」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和,「这雾……」

「怪事,」老马往江面上啐了口唾沫,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安,「往年这个时节,哪有这么大的雾?昨天后舱的王掌柜说,他夜里看见水里有东西跟着船走。」

沈砚之的心猛地一沉。他这次沿江北上,本是为了追查三年前兄长沈砚清离奇死亡的真相。半月前在苏州府衙的旧档里,他发现兄长死前最后一封书信提到过「雾江、铜铃、鱼符」三个词,而这枚鱼符,正是从兄长棺木中意外发现的随葬品。

「王掌柜在哪?」他追问。

老马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古怪:「您忘了?王掌柜前天就下船了啊,在芜湖渡口。」

不对。沈砚之清楚记得,前天夜里他还和王掌柜在船舱里对饮,那秃顶的中年人喝醉了,拉着他说自己年轻时在长江上见过水怪,脑袋像人,身子像鱼,脖子上还挂着铜铃。

「您是不是记错了?」老马挠了挠头,缆绳从他肩头滑落,「后舱现在就住着您和那位姑娘,还有……哦,还有个沉默寡言的货郎。」

沈砚之的指尖微微发颤。他分明记得船上至少有七位乘客,除了他和王掌柜,还有带着孩子的妇人、走江湖的戏班班主、两个结伴而行的书生……难道是这连日浓雾搅乱了心智?

「咚——咚——」

船底突然传来两声沉闷的撞击,像是有什么重物从水下撞上船身。老马脸色骤变,抓起墙角的铜锣就想敲响,手腕却被沈砚之死死按住。

「别出声。」沈砚之的声音压得极低,「你听。」

浓雾深处传来细碎的铜铃声,叮叮当当,忽远忽近。那声音不像老马腰间的铜铃那般喑哑,反而带着一种诡异的清脆,像是……像是无数个铃铛在水面上同时摇晃。

「是水鬼!」老马的声音发颤,手里的铜锣「哐当」一声掉在甲板上,「我爹说过,长江里淹死的人,怨气重了就会变成水鬼,用铜铃引着船往雾里走……」

沈砚之没理会他的胡言乱语,注意力全被那铃声吸引。这旋律他似乎在哪里听过,三年前兄长的葬礼上,那个穿黑衣的送葬人摇过一串相似的铃铛。当时他只当是寻常法器,现在想来,那铃声里藏着一种极不寻常的节奏。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从后舱传来,是那位姓苏的姑娘!沈砚之拔腿就往后舱跑,老马紧随其后,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劈柴刀。

后舱的木门虚掩着,沈砚之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油灯在案几上明明灭灭,苏姑娘蜷缩在墙角,双手死死捂住嘴,指缝间漏出压抑的呜咽。

而在她对面的床板上,那个沉默寡言的货郎正趴在那里,后背插着一柄锈迹斑斑的短刀,鲜血浸透了粗布衣衫,在床板上洇出一朵暗红色的花。更诡异的是,他的脖颈上挂着一串铜铃,此刻正随着船身的晃动轻轻摇摆,发出清脆的响声。

「什么时候发现的?」沈砚之蹲下身检查尸体,指尖刚触到货郎的皮肤就猛地缩回——那尸体已经凉透了,至少死了三个时辰以上。

苏姑娘颤抖着指向窗外:「我……我刚才听见有人敲门,开门却没人。回头就看见……看见他这样了……」她的目光忽然落在货郎脖颈的铜铃上,瞳孔骤然收缩,「这铃铛……和我丢的那串一模一样!」

沈砚之心头一震:「你也有铜铃?」

「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苏姑娘哽咽着说,「三天前在船舱里不见了,我还问过王掌柜有没有看见……」

又是王掌柜。沈砚之皱起眉头,这个本该在芜湖下船的人,不仅出现在他的记忆里,还被苏姑娘提及。难道这艘船上,不止他一个人的记忆出了问题?

「老马,」他扬声喊道,「船上的乘客名单呢?」

老马在门口支支吾吾:「没……没名单啊,跑船的哪用那东西……」

沈砚之站起身,目光扫过舱内。货郎的行囊被翻得乱七八糟,几件粗布衣服散落在地上,角落里有个被踩扁的油纸包,露出里面的半块绿豆糕。他忽然注意到货郎的右手紧握着,似乎攥着什么东西。

费了些力气掰开僵硬的手指,里面是半枚断裂的玉佩,玉质温润,上面刻着半个残缺的「清」字。

沈砚之的呼吸猛地一滞。这玉佩,他认得。另一半在他自己的行囊里,是当年他和兄长沈砚清少年时各执一半的信物。

货郎怎么会有兄长的玉佩?

就在这时,船底再次传来撞击声,比刚才更加猛烈,整个船舱都在摇晃。油灯「啪」地一声摔在地上,舱内瞬间陷入一片漆黑。

「抓住我的手!」沈砚之伸手去摸苏姑娘的方向,却只抓到一把冰冷的空气。黑暗中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还有苏姑娘一声短促的惊呼。

「咚!」

重物落地的声音从舱门方向传来。沈砚之摸索着找到火折子点燃,却发现舱门大开着,苏姑娘已经不见了踪影,地上只有一支掉落的银簪。

「苏姑娘!」他冲出船舱,浓雾已经浓得化不开,能见度不足三尺。老马举着灯笼站在甲板中央,脸色惨白如纸。

「沈先生,你看水里!」老马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灯笼光颤抖着照向船舷外侧。

沈砚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江面上漂浮着无数团黑影,密密麻麻,看不真切形状,只能看到无数只手伸出水面,朝着船身的方向抓挠。而那些黑影的脖颈处,都挂着闪烁的铜铃,在雾中发出此起彼伏的清脆声响。

「是水鬼……真的是水鬼……」老马瘫坐在甲板上,手里的灯笼滚落在地,火苗在潮湿的木板上挣扎了几下,彻底熄灭。

黑暗中,沈砚之忽然感觉到袖中的青铜鱼符开始发烫,仿佛有生命般跳动起来。他下意识地掏出鱼符,在微弱的天光下,鱼符表面那些原本模糊的纹路竟然变得清晰起来,像是一幅简易的河道图。

而在鱼符的背面,刻着一行极小的字,是他从未见过的:「雾锁孤舟,七人同渡,生者为饵,死者为匙」。

七人同渡?沈砚之猛地想起登船时的七名乘客。如果货郎是第一个死者,那剩下的六人是谁?他、苏姑娘、老马、失踪的王掌柜、带着孩子的妇人、戏班班主、两个书生……不对,这已经是八个人了。

多出的那个人是谁?

就在这时,船尾方向传来孩子的哭声,凄厉得令人头皮发麻。沈砚之深吸一口气,握紧鱼符朝着哭声的方向走去。浓雾像是有实质般缠绕在他身边,带着江水特有的腥气,还有一种……淡淡的血腥味。

船尾的储物舱门虚掩着,哭声正是从里面传出来的。沈砚之推开门,一股腐朽的霉味扑面而来。借着从门缝透进来的微光,他看见那个带着孩子的妇人正背对着门口站着,怀里紧紧抱着孩子,身体却僵硬得如同雕塑。

「夫人?」沈砚之试探着喊了一声。

妇人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双眼空洞得吓人。而她怀里的孩子,此刻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沈砚之,嘴角却咧开一个诡异的笑容。

「你看,他多乖。」妇人的声音像是生锈的铁器在摩擦,她缓缓松开手,孩子直挺挺地倒在地上——那根本不是活物,而是个用稻草扎成的人偶,脸上贴着一张画着眉眼的黄纸。

沈砚之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们都得死。」妇人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剪刀,尖啸着朝沈砚之扑来,「谁让他们拿了不该拿的东西!」

沈砚之侧身躲开,妇人扑了个空,撞在堆放货物的木箱上。她挣扎着回头,脖子以一个不可能的角度扭曲着,脸上的皮肤开始脱落,露出底下青灰色的肌肉组织。

这根本不是人!

沈砚之转身就跑,身后传来剪刀划破空气的声音。他冲到甲板上,却发现浓雾不知何时变得稀薄了些,能隐约看见船头方向站着个人影。

「沈先生!」是苏姑娘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在这里!」

沈砚之刚要跑过去,脚步却猛地顿住。苏姑娘的手里,正拿着那串本该戴在货郎脖子上的铜铃,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响声。而在她脚边,躺着老马的尸体,胸口插着一柄短刀,和货郎死状一模一样。

「是你?」沈砚之的声音有些干涩。

苏姑娘抬起头,脸上满是泪水,眼神却异常平静:「我只是想活下去。」她晃了晃手里的铜铃,「你知道这铃铛的来历吗?二十年前,长江上有个神秘的组织,专门打捞沉船里的宝藏。他们每个人都戴着铜铃,作为身份的象征。」

沈砚之握紧了手里的鱼符:「我兄长……沈砚清,他是不是也和这个组织有关?」

苏姑娘的表情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抹凄凉的笑:「沈砚清……原来你是为他来的。他确实是组织的人,三年前,他想带着一批宝物离开,结果被组织灭口了。」她忽然指向沈砚之手里的鱼符,「那枚鱼符,就是打开宝藏的钥匙。」

沈砚之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追查了三年的真相,竟然是这样残酷的答案。

「那你呢?」他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娘也是组织的人,」苏姑娘的声音低沉下来,「她当年负责保管铜铃,后来带着我偷偷跑了。三个月前,组织找到我,逼我交出铜铃和鱼符的下落。我没办法,只能顺着他们的意思,引你来这里。」

沈砚之忽然明白了什么:「王掌柜、老马、货郎……他们都是组织的人?」

「是,也不是。」苏姑娘摇了摇头,「有些是组织的杀手,有些……只是被牵连进来的无辜者。比如老马,他爹当年就是那个组织的船夫,他身上的铜铃,其实是用来定位的。」

江面上的雾彻底散了,露出一轮惨白的月亮。沈砚之低头看向手里的鱼符,符面的纹路在月光下闪烁着幽光。他忽然想起兄长信里的话:「雾江深处,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若我身死,切勿追查,保全自身。」

原来兄长早就预料到了今天。

「宝藏在哪里?」沈砚之问。

苏姑娘指向船底:「就在这艘船的夹层里。二十年前,组织打捞上来的宝物太多,一时无法运走,就藏在了这艘特制的货船里。这些年,他们一直在等鱼符出现。」

沈砚之沉默了片刻,忽然将鱼符扔给苏姑娘:「你拿去吧,我只要真相。」

苏姑娘接住鱼符,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你不想要宝藏?」

「我只想知道,我兄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苏姑娘低头看着鱼符,轻声说:「他是个好人。当年他发现组织为了保藏滥杀无辜,就想毁掉宝藏,结果被组织追杀。我娘当年偷偷帮过他,所以才会被灭口。」她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其实组织真正的首领,一直躲在船底的夹层里。他才是杀死你兄长和我娘的真凶。」

就在这时,船底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整个船身开始倾斜。苏姑娘脸色一变:「他要毁船!」

沈砚之冲到船舷边,看见船底正在往下渗水,江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甲板。他回头看向苏姑娘:「怎么回事?」

「鱼符一旦离开持有者超过一炷香,就会触发船底的机关!」苏姑娘急得团团转,「我们必须在船沉没前找到他!」

两人顺着货舱的梯子往下走,夹层里弥漫着浓烈的铁锈味和血腥味。通道尽头有一扇铁门,门后传来沉重的呼吸声。

苏姑娘举起铜铃晃了晃,清脆的铃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铁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

是王掌柜!

「你……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王掌柜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匕首。

「是铜铃指引我们来的。」苏姑娘冷冷地说,「舅舅,别再装了。」

舅舅?沈砚之愣住了。

王掌柜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充满了疯狂:「不愧是我姐姐的女儿,果然够聪明。没错,我就是这个组织的首领!当年你娘背叛我,沈砚清想毁了我的心血,都该死!」

他猛地举起匕首朝苏姑娘刺来,沈砚之眼疾手快,推开苏姑娘,自己却被匕首划中了胳膊。鲜血瞬间涌了出来,滴落在地上。

「鱼符呢?」王掌柜目露凶光,「把鱼符给我!」

苏姑娘将鱼符扔在地上:「你要的是这个吗?」

王掌柜的注意力立刻被鱼符吸引,弯腰去捡的瞬间,苏姑娘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剪刀,狠狠刺进他的后背。这一幕,和货郎死时一模一样。

王掌柜难以置信地回头看着苏姑娘,嘴里涌出鲜血:「为……为什么……」

「为了我娘,也为了沈先生的兄长。」苏姑娘的声音冰冷,「你当年不仅杀了他们,还把我当成棋子,我早就想杀你了。」

王掌柜倒在地上,临死前,他看着沈砚之,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鱼符……还有另一半……」

他的头歪向一边,彻底没了呼吸。

船身倾斜得越来越厉害,江水已经漫到了膝盖。沈砚之和苏姑娘互相搀扶着往甲板上跑,身后传来宝藏箱沉入水中的声音。

当他们终于爬上救生艇时,整艘货船已经开始下沉,船底的铜铃声在江面上回荡,像是无数冤魂在哭泣。

苏姑娘将那串铜铃扔进江里,看着它沉入水中:「都结束了。」

沈砚之看着渐渐消失在水面的船影,心里五味杂陈。他终于知道了兄长死亡的真相,却也失去了太多。

「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他问苏姑娘。

「不知道。」苏姑娘摇了摇头,「或许会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安稳度日吧。」她看向沈砚之,「你呢?」

「我要回苏州。」沈砚之说,「把真相告诉家里人,让他们安心。」

救生艇在江面上漂流着,月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沈砚之忽然想起兄长信里的最后一句话:「若有来生,愿做江边垂钓翁,不闻江湖事。」

或许,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天亮时,远处传来了渔船的声音。沈砚之和苏姑娘互相道别,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沈砚之知道,他们或许再也不会见面了,但这段经历,会永远刻在彼此的记忆里。

他回头望了一眼渐渐远去的江面,那里曾经埋葬了太多的秘密和冤魂。而现在,随着那艘货船的沉没,一切都归于平静。

只是他不知道,在他转身的瞬间,苏姑娘从怀里掏出了半枚玉佩,和他兄长那半枚一模一样。她看着沈砚之的背影,轻轻说了一句:「姐夫,一路保重。」

江风吹过,带着潮湿的气息,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未完待续的故事。而那枚沉入江底的青铜鱼符,在幽暗的水深处,静静地等待着下一个有缘人的出现。

三年后,苏州城里多了一个说书人,专讲长江上的奇闻异事。每当讲到「雾江孤舟」的故事时,总会有个独臂的听客坐在角落里,默默地喝着酒,眼里藏着化不开的忧伤。而在他的腰间,挂着半枚残缺的玉佩,随着身体的晃动,轻轻碰撞出低沉的声响,像是在回应着江面上那永不消逝的铜铃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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