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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后台的临时隔间狭小而闷热。刺鼻的廉价发胶味、化妆品香精味和人体汗味混杂在一起,几乎令人窒息。陈旧的化妆镜边缘锈迹斑斑,镜面在头顶摇晃的大灯照射下倒映出无数个碎片似的影像。王浩正对着其中一块碎片调整领结。深紫色丝绒西装熨烫得一丝不苟,勾勒出紧实的腰线。发型也是特意打理过的,用发胶固定出看似随意的弧度。他指尖沾了点湿粉,小心翼翼地按压在额头刚冒出的那颗碍眼的痘上,动作带着近乎强迫症的精细。镜子里那张精心修饰过的脸挂着的笑容却有些紧绷——尤其是瞥见那个孤零零坐在角落杂物箱上、一身简单白衬衫的陈默时。凭什么?这个穷酸学生凭什么夺走本该属于他聚光灯正中央的位置?就凭几句酸腐的“灵魂”论调?

“喂,新代表!”旁边一个正在整理舞台道具、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礼仪队学姐注意到陈默,扬了扬下巴,语调带着点公事公办的戏谑,“该你候场了!别关键时刻掉链子啊!演讲稿都攥出印儿了吧?”她指了指陈默一直拿在手上的、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几张A4纸,发出夸张的吃吃笑声。

陈默仿佛没听见那刺耳的取笑。他只是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穿过忙碌混乱的后台人影和晃动的大灯刺眼光线,精准地投向幕布缝隙外那片朦胧变幻的、属于舞台和观众的喧嚣区域。手中的“演讲稿”甚至连看都没看。那更像是一份……确认物理存在坐标的文件,一个无声的锚点。

幕布缝隙间透进的光忽明忽暗,隐约能看到观众席攒动的人头和斑斓闪烁的荧光棒。

“下一位,经管学院新生代表——陈默!”前台报幕员高亢中略带着疲惫的声音透过厚重的幕布缝隙刺进来,尾音被骤然爆发的、例行公事般的背景掌声淹没了一部分。

一瞬间,后台所有忙碌的身影似乎都按下了暂停键,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那个穿着最普通白衬衫的身影上——有期待(极其少数)、有审视、有好奇、更有王浩那阴冷又略带嘲弄的注视。他们看着这个抢了王浩风头的新代表,看着他手里那几张可怜的纸片,等着看他如何在舞台上面对千人暴露窘态。

压力如同实质的胶水,试图凝固空气。

陈默就在这无数道各怀心思的目光夹击中,缓缓站起身。

动作平稳得出奇,没有丝毫新人上台前的紧张局促,更没有看手中“保命符”的慌乱。他甚至随手将那叠被当做焦点、代表“不自信”象征的“演讲稿”轻轻搁在了身边的杂物箱上。纸页接触积着薄灰的箱板,发出细微却清晰的摩擦声。

在后台死寂般的、充满预判的目光里,他径直走向那道沉重的幕布缝隙。没有停顿,没有丝毫犹豫,仿佛只是推开一扇通往寻常教室的门。侧身,穿过。

啪!

追光灯骤然亮起!

炽热、雪亮的光柱如同神祇投下的天梯,带着灼人的温度,精准地将他笼罩其中!巨大的阶梯剧场里震耳欲聋的晚会背景音、学生交谈的嗡鸣、还有舞台设备本身的低频嗡鸣瞬间被聚光灯的声场过滤得模糊不清。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这片白得刺眼的光域,和他孤零零的身影。

巨大的光压和随之而来的巨大声浪瞬间拍打在他的感官上!台下一千多号模糊晃动的人头轮廓在强光边缘剧烈地蠕动!荧光棒的光点汇成色彩混乱的光流!前排评委席几张模糊的中年人脸孔正看向自己。空气仿佛凝滞了几秒——那是台下观众对这“普通”新生形象短暂的审视和新代表登台后的短暂惊愕。

陈默稳稳地立在舞台中心那团灼热的光圈里。视野在强光下剧烈模糊又缓慢聚焦。舞台地板的粗糙颗粒感透过薄薄的运动鞋底传来。热浪烤炙着脸颊的皮肤。时间仿佛被拉长。心脏在胸腔里沉稳有力地搏动——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一种即将兑现预判的全盘掌控感在迅速蔓延、沉淀。

就在台下一小波因他普通装扮和过分平静而开始酝酿起哄、前排某几个评委脸上已然露出“平平无奇、准备换场”的微妙不耐时——

“大家好。”

声音通过耳麦传遍礼堂每个角落。

低沉。清晰。平直得没有任何故作姿态的升调或刻意的煽情。如同冰面下涌动的深泉,带着一种与现场喧嚣格格不入的奇异的沉静力量。没有问候,没有铺垫,只有三个最本质的字眼,干净利落地撕破了台上台下无形的隔膜。

就是这股沉!这股奇异的平静!让台下那几处刚刚冒出苗头的不屑低语和评委脸上不耐细微变化猛地一顿!所有纷杂的视线被一种无形的磁力强行拉扯,重新凝聚到他身上!

前排观众席某处。苏清雪坐在视觉传达专业区域的中排。她被周围的喧嚣所包裹,却因对色彩和形态的敏感而更觉周遭光影和声音的混乱。台上晃动的追光刺痛了她连日熬夜的眼睛。她有些疲惫地微微眯起眼,下意识地抬起纤细的手指捏了捏鼻梁,视线不经意间掠过舞台中央那片光亮的核心区域——

那个穿着干净白衬衫的身影矗立在强光中。轮廓清晰,却因逆光而显得面目模糊。他既没有慷慨激昂地挥手,也没有僵硬地背诵演讲稿。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肩背挺直,姿态沉静如山岳。

苏清雪微蹙的秀眉下,那双清澈的眼眸被台上那沉凝的气场所吸引。喧嚣背景音中扩音器传出的那声干净利落的“大家好”,像一颗沉入深海的石头,在她被晚会喧闹搅得微微烦躁的心湖里,激起了第一圈异样的涟漪。这个人的开场……太过平静了。平静到……不对劲?

舞台上,陈默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那片模糊的、跃动着光流和阴影的海洋。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稳定传出,语速不疾不徐,每个字都像精心抛光的玉珠,落入听者的耳中:

“感谢台前幕后的同学,辛苦了。也感谢各位老师、前辈抽出时间,听一个新生的自白。”

诚恳,克制,点明场景和谢意。

随即,他话锋微转,如同轻巧推开一扇门:

“过去的一个月,我们被叫做‘新生’。”

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天气,没有初入者的兴奋。

“宿舍的拥挤,课程的繁难,食堂的味道,军训的灼热……这一切体验都无比真实。”

白描般的直叙,精准击中台下所有新生的内心痛点,几个靠前的男生竟下意识点头。

“可‘新生’仅仅只是描述时间吗?”

追问抛出!语气陡然拔高一丝分量!如同一柄未出鞘的剑在鞘中低吟!

“还是指一种状态?”

“一种未被规训过、仍残留着对世界无限疑问的、本真的状态?”

他的声音如同精密的解剖刀,一层层剖析下去:

“我们习惯了老师递来的标准答案,习惯了教科书划定的疆界……”

台下评委席上几位资深教授不动声色地交叠了搁在桌上的手。

“习惯了用分数证明价值,用排名定义意义……”

前排几个一直挺着胸脯的“高材生”不自觉地收敛了坐姿。

“但今夜,我们坐在这里。”

陈默的声音忽然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温度。

“舞台、灯光、未来四年……这一切,却不再附赠任何标准答案。”

他的手臂极其自然地向两侧摊开,一个无比包容却又充满未知感的姿态:

“这里……才是一切‘问题’开始的地方。”

台下死寂!连荧光棒晃动的光影都仿佛慢了几拍!刚才那几处小骚动彻底消失。苏清雪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那双清澈如琉璃的眼眸里,瞬间漾开一种难以言喻的光彩。她捏着鼻梁的手指悄然放下。这个人……在剥开“新生”这个词的糖衣,直指灵魂的困惑?

陈默向前微踏一步,迎着那束灼热追光的核心:

“这‘新生’之名赋予我们什么?”

问题砸下!如黄钟大吕!

“不是‘优秀毕业生’的承诺入场券!”

“不是未来简历上光鲜的第一行字!”

字字铿锵!砸碎了新生心中模糊的幻想!

“而是一次极其罕见的特权!”

他微微扬起下巴,目光仿佛穿透礼堂穹顶:

“一次可以坦然对所有既定认知、所有条条框框提出质疑的特权!”

“一次可以去拥抱困惑、接纳失败、向一切未知发起无惧冲锋的特权!”

排山倒海般的语势!如同巨浪拍击礁石!

哗——!

短暂的极静后,台下猛然爆发出第一次真正热烈的掌声!前排评委席那位素以严厉著称的孙教授竟微微颔首。苏清雪的心跳毫无征兆地快了一拍。她看着台上那个笼罩在强光中的青年。他的侧脸轮廓在追光下显得异常鲜明,眉骨和鼻梁投下利落的阴影线,那双之前让她觉得过分平静的眼眸,此刻却如同蕴藏着风暴过后深沉大海般的沉静力量。

苏清雪捏着速写本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一下。她微微低下头,目光落在速写本空白的纸页上。笔尖不知何时悄然落下,无意识地勾勒出一个简单的轮廓——一个挺立的身影,肩背舒展,仿佛扛着什么无形的重量,又像一把刚直未折的……

陈默的声音如同冰面下的火种,深沉燃烧:

“所以,不必急于穿上那身量身定做的‘成熟’外衣。”

他微微摇头,幅度极小,动作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悲悯:

“不妨再笨拙些,再好奇些。”

“再无所畏惧地去碰壁,去质疑……”

“去体验那种纯粹的困惑和随之而生的、野蛮生长的力量!”

每一个音节都沉甸甸地敲在听众的心弦上!不同于王浩那种排练过无数次的圆融“感染力”,这种洞见带来的冲击直抵灵魂深处!

“当你们有一天,习惯了不再提问……”

他的语气忽然放缓,带着一种仿佛穿透时空的悲怆和某种惊醒般的沉痛:

“习惯了在框架里精雕细琢……”

“习惯了将锋芒磨成圆润……”

“那时……‘新生’二字赋予你的、最后一点灼热的光……”

“便彻底熄灭了。”

最后一句,轻得像一声叹息。舞台追光灯落在他身上,仿佛也为之沉寂,在他周身投下一道长长的、孤绝又沉重的影子。他站在那里,挺直的脊梁如同黑暗中唯一未被压垮的桅杆,沉默地承受着海啸般的压力,却又沉默地将一种无形的力量传递了出去!

掌声!

真正的、发自内心的、山呼海啸般的掌声如同积攒了足够能量的暴风,轰然席卷了整个礼堂!!前排几个评委带头用力鼓掌!孙教授甚至站起身来,对着舞台上那个沉静如渊的学生用力地点了点头!

陈默微微欠身,一个极为克制的致谢礼。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那山呼海啸的掌声并不是因他而起。他转身,平静地走进幕布后的幽暗里,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只留下余音袅袅。

掌声在身后追打,久久不息。

苏清雪依旧坐在喧闹的掌声海洋里。她握着笔的手指停在速写本上那个简单的轮廓旁。刚才那个在强光下吐露惊人之语的身影早已消失,但那番话却在心湖里疯狂地掀起滔天巨浪!尤其是那句“最后一点灼热的光彻底熄灭”,像一根带着倒刺的鱼钩,猛地扯动了她内心某种深藏的东西。

她抬起头,目光穿过拥挤晃动的人头和彩带飘舞的缤纷光影,落在舞台侧后方厚重的深紫色幕布边缘。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后面,后台的幽暗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那个穿着极普通白衬衫的身影刚刚消失在那边。

陈默……

这个名字被她无声地烙印在心尖。

他到底是什么人?

他的眼睛为什么能像沉在深渊底部、经历过无数风暴洗礼的黑色礁石?

他的话语为什么像提前丈量过每个人灵魂的深度,然后精准地投下了一枚深水炸弹?

这个人……真的和我们一样吗?

疑惑如同疯狂滋生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了苏清雪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房。她低下头,再次看向速写本上那个简单利落的轮廓线,在它旁边,极其流畅、几乎是本能地添加了一道笔划——不是任何光影线条,而是一个极其抽象的符号,像一道锋利的断口,又像一把刚刚出鞘、锋芒敛尽的……笔尖无声地停顿,最终留下了一个锐利的转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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