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不好意思,刚才吓到孩子了,你这是…”
元朗小跑过去,看到院里的地上,趴着一个捂嘴脸憋的通红,想要咳嗽的中年人。
趴着是因为他下半身没腿,浑身也是脏兮兮的,脸不算丑,就是有些脏。
而孩子留个光头,在微弱的灯光下,看上去面黄肌瘦的。
在中间还用几块砖垒起的简易灶台,当着有些发黑的小铝盆在熬药。
“咳,咳咳,是,原来是新来的领导啊,我,我咳,咳咳…”
男人脸色缓和了许多,但咳的他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没事,没事,我就是路过的,中药怎么可以用铝锅熬啊,得用砂锅才行。”
元朗伸手让男人缓缓,别急着说话,应该是刚才孩子那声尖叫,把他吓的那口气还没理顺。
“叔叔,家里没锅了,就这一个锅了。”
回答他的是叫石头的小男孩,奶声奶气的,看上去才五六岁。
元朗也无法想象,都这个年代了,怎么还有国民的日子,过成这样。
当地的父母官都是吃干饭的吗?怎么看的下去?
可一想起地方主政官是周科华跟吴群这两货,元朗又没脾气了。
“妈,你回来了,家里来了个叔叔…”
就在元朗继续开口时,小孩看向门外,惊呼一声。
元朗顺势将头扭过去,只见秀芹出现在门口。
只不过此刻的她,鼻青脸肿,身上的衣服也被撕扯不少。
走路也是一瘸一拐的,她刚好也与元朗的目光对上了。
瞬间跪在了地上,语气哽咽的开口了。
“你,你…”
“求求你了,放过我老公跟孩子吧,有什么冲我来…”
秀芹不知道元朗的身份,但她刚才看到这个岁数不大的年轻人。
敢抽周科华巴掌,所以就认为元朗在这个镇上,是要比书记周科华还厉害的人。
“嫂子,起来,赶紧起来,有事说事。”
“你这样,让大哥还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呢?”
元朗快步过去,就要搀扶起来,可话说完才反应过来。
自己两个小时前,确实把人家老婆那个样了。
哎,真特娘造孽啊…
“大哥,我跟嫂子真没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就是刚才跟周科华书记他们,见过一面。”
元朗立马又扭头向男人强行解释着,不然底气不足啊。
“咳,咳咳,领导,我,也没说话啊。”
男人缓过了劲,开口出声道。
几分钟后,元朗跟这苦命的两口子围着灶台聊了起来。
这才隐约清楚,这个只有一条进出路的半封闭镇子,是有多黑暗。
男人叫阿强,早些年在镇上的煤矿当司机,平时下班爱跟工友打几把牌。
直到有一天,老婆秀芹去矿上送东西时,被不少工友调侃阿强娶了个如花似玉的老婆。
从那之后,阿强打牌就成了常胜将军,一晚上赢的比一月工资还高。
元朗听到这就知道,这是被人做局了。
不出意外,从常胜将军到上头,最后到欠下高利贷,只用了半个月时间。
而放贷的就是煤矿老板徐大牙,周科华的小舅子。
再然后,阿强被开除,债讨上门,要用秀芹的身体肉偿还债。
阿强跟他们起了冲突,然后双腿被打断,拉到医院强行给截肢了。
家里顿时没了收入来源,日子开始难熬起来。
就这秀芹也没抛夫弃子,一直在想办法赚钱养家。
元朗不由得多看了秀芹两眼,仗义多是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那这肺病是怎么回事?”
元朗往灶台下,添了根柴,继续询问着。
“我们已经闻习惯了,你刚来镇上,应该闻到了。”
“徐大牙明面上是干煤矿的,可矿里还有个小型的化工厂。”
“那些气体夹杂着煤灰,又因为镇子地势较低,三面环山。”
“晚上偷摸排放,久而久之就这样了。”
“镇子八个村,有不少村民这几年都陆续肺部感染发炎了。”
“咳,咳咳,有条件的去城里买了房,搬出去住了。”
“剩下一些老人跟孩子没办法,只能适者生存,比命硬了…”
阿强苦笑一声,很是无奈的出声道,元朗看的出来,他眼神里的沧桑。
已经被社会毒打到认命了…
元朗没有去问,为什么不告官这类废话。
从昨天上任路上看到的上访人员就明白。
这个镇子,从官,商,兵,法几个环节,已经吭哧一气了,压根告不出去的。
至于那些搬出去住的人,更不可能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基因,已经刻在了我们骨子里。
现在元朗也明白,之前跟马县长来这里视察没有闻到这股气味。
肯定是镇上提前收到消息,做了预防工作。
比如停工几天,在大量地面洒水,是可以让气体跟随水蒸气,大量挥发上空。
这是很多地方企业,躲避环保的小手段。
现实往往比ppt上的数据,更扎人心啊。
“这是五千块钱,我身上只有这么多现金。”
“你们先留着用吧,情况我都了解了。”
“但我还是想说一句,我只是个初来乍到的副镇长。”
“这些事,我,我管不了…”
元朗叹息一声,从口袋把昨天从曹清瑶那里,得来的卖身钱,给掏了出来。
但最后那句我管不了,确实让元朗感觉有点脸红。
他只想抱着铁饭碗过来混吃等死,并没想过要有所作为。
而且如今处境,他也自身难保,也作为不了。
“使不得,领导,这可使不得,我们虽然穷。”
“但不吃嗟来之食,还是懂的。”
“咳,咳咳,这钱,你收回去…”
阿强身为男人,哪怕残疾落魄了,最后一丝尊严,还在强撑着他。
可旁边的秀芹却无动于衷,看向钱的眼神里,满满都是渴望。
因为这个残破不堪的家,目前是她在养着,她知道这五千块嗟来之食,可以让她轻松很多。
但自己男人不要,她就是再渴望,也没把手伸过去。
“领导,如果你真的想帮我们,就把那个字签了吧。”
“我给你磕头了,吴镇长说只要你签个字。”
“就可以让我老公在政府多领一千块工资。”
“还能让我妈加二百块工资,我们的债,也能再宽限两个月。”
忽然,秀芹又跪了下来,不停的朝元朗砰砰的磕头。
可她们不知道的是,那个字一签,元朗的命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