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猫文学
一个酷酷的小说推荐网站

第2章

洢兰宫,如同一颗被精心雕琢的明珠,镶嵌在肃杀皇城的深处,散发着格格不入的温润光泽。殿宇并不恢弘,却处处透着极致的雅致与奢华。金丝楠木的梁柱,天然纹理如同流动的云水,支撑着轻盈如翼的飞檐。地面铺着寸厚的波斯绒毯,赤金丝线织就的缠枝莲纹在脚下蔓延,行走其上,悄无声息,如同踏在云端。四壁悬挂着前朝大家的山水真迹,烟云浩渺,意境悠远。多宝阁上,羊脂白玉的净瓶、翡翠雕琢的瑞兽、剔透的琉璃盏……每一件都价值连城,却只是这殿中寻常的点缀。

最绝的是殿后引来的活泉,在白玉砌就的渠中潺潺流淌,汇入一方小小的温池。池水清澈见底,热气氤氲,水面上漂浮着新鲜的兰花瓣。殿内常年燃着上好的银霜炭,温暖如春,空气里弥漫着清冷的兰香和淡淡的书墨气息,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寒凉与喧嚣。

这是君璟承为她打造的囚笼,华美得令人窒息。

兰妤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她像一只被精心供养的金丝雀,锦衣玉食,珍玩环绕,宫人侍奉无微不至。她身上的粗布衣裙早已被换下,代之以最上等的云锦、鲛绡,触手温软如烟霞。发间随意一支玉簪,便是价值连城的羊脂暖玉。膳房每日变着花样送来珍馐,水晶虾饺、燕窝雪蛤羹、清蒸鲥鱼……都是江南水乡难见的精细,她却食不知味。

君璟承每日都会来洢兰宫。有时是晌午,有时是黄昏,有时是深夜。他不像在江南时那般咄咄逼人,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刻意的“温和”。他会带来新搜罗的孤本字画,摊在临窗的紫檀长案上,邀她品评。他会命人在兰圃边设下茶席,亲手烹煮雨前龙井,看碧绿的茶叶在白玉盏中沉浮舒展。他甚至会屏退左右,独自坐在她常坐的那张铺着银狐皮的贵妃榻对面,翻看着奏章,殿内只余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书页翻动的轻响,仿佛他们只是一对寻常的、静默相伴的眷侣。

他不再提“囚禁”,不再提过往的血仇,仿佛那些从未存在过。他只是用一种无声的、密不透风的温柔,将她紧紧包裹。宫人敬畏的称呼从“兰姑娘”变成了“夫人”,洢兰宫上下都默认了她的身份——摄政王唯一的、珍视如命的禁脔。

这种温水煮青蛙般的侵蚀,比粗暴的囚禁更让兰妤感到恐惧和绝望。她像被困在琥珀里的飞虫,看着外面流光溢彩的世界,却连挣扎的力气都在一点点流失。

这日午后,君璟承又来了。他换下了朝服,一身玄色暗纹常服,衬得身姿越发挺拔。他带来了一盆罕见的素心寒兰,花苞初绽,洁白如玉,幽香清冽。

“兰儿,你看这花可还入眼?”他将花盆轻轻放在兰妤临窗的书案上,声音低沉悦耳,“与你最是相配。”

兰妤坐在窗边,正对着一幅未完成的江南烟雨图出神。画上是杏花坞的河浜,乌篷船,还有她小院前那株海棠。笔触细腻,却掩不住画中透出的寂寥与向往。

她没有回头,目光依旧停留在画中那片虚幻的江南水色上,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冰刃般的锋利:“摄政王殿下费心了。只是这花再美,终究是被人移栽入盆,失了扎根山野的自由。如同这洢兰宫,再是华美精致,也不过是座金丝笼罢了。”

君璟承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眸色沉了沉。他缓步走到她身后,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里。他俯身,一手撑在书案边缘,一手轻轻抚上她的发顶,指尖缠绕起一缕柔滑的青丝。

“兰儿,这天下最好的,都该是你的。”他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响起,带着温热的气息,“自由?你想要什么自由?看山看水?这皇城之内,我为你造一座江南园林又有何难?洢兰宫不够大吗?”

兰妤猛地挥开他的手,霍然起身,转身怒视着他。压抑了多日的恐惧、屈辱、愤怒如同火山般喷涌而出!

“够了!”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眼中燃烧着倔强的火焰,“收起你这套虚情假意,你究竟想做什么?把我像个玩物一样囚禁在这金丝笼里,日日赏玩?看着我惶惶不可终日,你很得意是吗?”

她一步步逼近他,无视他眼中翻涌的暗流,一字一句,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向他:

“你忘了吗?我是谁?我是前朝七公主,我的身体里,流着那个被你亲手割断喉咙的暴君的血!你的父亲,你的母亲,你君家满门七十六口的血债,都记在我兰氏的账上。我们之间隔着尸山血海,隔着不共戴天之仇,你怎么可以?你怎么能放下这血海深仇的芥蒂,若无其事地将仇人之女囚禁在身边,百般呵护?你不觉得恶心吗?!”

最后一句质问,尖锐得划破了殿内虚假的宁静。侍立在远处的宫人吓得面无人色,慌忙垂下头,恨不得缩进地缝里。

空气仿佛凝固了。殿内只剩下兰妤急促的喘息声,和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恨意与挑衅。她看着他,等着他暴怒,等着他撕碎这层温情的假面,露出复仇者狰狞的本相。

然而,君璟承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她因愤怒而涨红的脸颊,看着她眼中燃烧的火焰。半晌,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起初很轻,带着一丝奇异的沙哑,继而越来越大,越来越畅快,仿佛听到了世间最有趣的笑话,回荡在空旷奢华的大殿里,显得格外突兀而……悲凉。

“哈哈哈哈……血海深仇?仇人之女?”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角甚至沁出了一点水光。他猛地止住笑,深不见底的眼眸紧紧锁住兰妤,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得令她心悸——有痛楚,有疯狂,有无奈,更有一种近乎毁灭的炽热。

“兰儿,”他开口,声音低沉得如同梦呓,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疲惫和……令人毛骨悚然的深情,“你问我为何放不下芥蒂?为何囚你在此?”

他向前一步,逼得兰妤不得不后退,脊背抵上了冰冷的书案边缘。

“因为情之一字,一旦入了心,深扎进灵魂,便如同附骨之疽,再也剜不掉了。”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嘶吼,“是,初见你时,我恨,不能将你这仇人之女挫骨扬灰,恨不能将皇族加诸我君家身上的痛苦百倍奉还!”

“可这恨……它变了啊”他猛地抓住兰妤纤细的双肩,力道大得让她痛呼出声,那双深眸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仿佛要将她吸进去,“白日,看的是奏章,想的是你;夜里,闭了眼睛,梦里还是你。兵书翻了一下午,墨迹未干,却一页未读;脑子里全是静思苑墙下,你接住那片梨花的模样;占星阁上,你在星河下惊惶回眸的侧脸,明知你在千里之外的江南,心却像长了翅膀,总想往那里飞。”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胸膛剧烈起伏,眼中那点水光终于汇聚,沿着冷硬的颊线滑落一滴,砸在兰妤的手背上,滚烫得让她浑身一颤。

“我的心,它告诉我,就算你是仇人的女儿,就算你流着仇人的血,我也要你,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活着,在我身边,死了,也要埋在我的墓穴里!这洢兰宫不是囚笼,是我为你打造的殿堂,是我心尖上唯一的净土!”

这番剖白,如同惊雷在兰妤耳边炸响!她被他话语中那浓烈到扭曲、绝望到疯狂的情感彻底震住了!恨?爱?占有?她分不清,只觉得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洪流将她淹没,让她头晕目眩,浑身冰冷。

“你……你疯了……”她喃喃道,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

“是,我疯了!”君璟承低吼一声,眼中最后一丝理智彻底被狂热的火焰吞噬!

怒火在诺大的宫殿里无声蔓延。

理不清,说不通,题难解。

洢兰宫深处,夜如泼墨,只余一盏鎏金鹤灯,在幽暗里吐出微暖的光。窗外雨丝轻叩,像是谁在远处拨动箜篌,一声声,低低唤她的小字。兰妤立在镜前,身上只覆一层轻烟似的鲛纱,月色透进来,纱便化作水,贴着她纤薄的肩、锁骨、腰窝,一路蜿蜒,像一条不肯离身的河流。她不敢抬眼,镜中那双瞳仁却早已将她锁住。

他无声地贴近,衣袍上尚带夜雨的凉。指尖先落在她发间,顺着乌丝往下,像御笔勾过宣纸,一寸寸描摹山河。兰妤微微颤栗,仿佛被风拂过的兰叶,他掌心便覆在她颈后,稳住那几乎要折的细枝。铜镜里,他的玄青广袖笼住她素白的鲛纱,黑与白交叠,像一幅未干的水墨,随时会晕开,却又被他用呼吸钉在原处。

“兰儿,”他低声唤,嗓音里藏着万千金戈铁马后的倦。

他俯首,吻落在她耳后最柔软的那一点,像雪落新绽的梅,冷与热相撞,瞬间化水。兰妤指尖扣紧镜台,檀木边缘硌得生疼,却疼得清醒——这镜台是他亲手所置,四隅雕着锁链暗纹,平日瞧着只是纹饰,此刻却像活物,一寸寸收紧她腕踝的影子。

鲛纱被他解下时,并未落地,而是被他拢在掌心,化作一泓月白的雾。他单膝跪在榻前,以纱为帛,将她双腕缚于镜台两侧。动作极慢,慢得像在给她系上一根发带,慢得让她能看清他睫羽上的雨珠。缚好后,他抬头望她,眸中并无凌人之色,只有深而静的潮,像要把她溺进去。

“别动我。”

“疼么?”他仿若没听见她冷淡的声音,问。

兰妤冷眼看着他,发丝垂落,扫过锁骨,像一笔飞白。他便笑了,笑意极淡,却足以让镜中烛火晃了晃。下一瞬,他起身,玄袍褪落,露出里衣的雪色。那雪色映在镜里,与她身上的月白交缠,竟分不清谁更白些。他环住她,掌心贴在她背心,隔着最后一层纱,温度滚烫。兰妤听见自己心跳,一下一下,撞得胸腔发疼,仿佛要撞破这副被他精心打造的囚笼。

雨声渐密,灯芯噼啪一声,爆了个小小的灯花。那光陡然一亮,镜中景象便清晰得近乎残忍——她被迫仰起的颈,他低伏的背,鲛纱与玄袍纠缠成云,而窗外竹影摇曳,像无数旁观者,却无人敢出声。兰妤闭上眼,却听见他低哑的嗓音在耳边:“看着我。”

她颤颤睁眼,镜中那双凤目便与她对视。那目光里的占有欲压得人喘不过呼吸,仿佛在说:我囚你,却也囚我自己。兰妤忽然就落下泪来,泪珠滚到下颌,被他吻去,咸涩与甘甜交织。他动作愈发轻,像怕碰碎一尊薄胎瓷,瓷上却绘着最艳的牡丹,开在他掌心,也开在他命里。

铜镜映出榻上月影,时而被乌云吞没,时而破云而出。每一次明暗交替,都像潮汐拍岸,将两人推得更近。鲛纱无声滑落,像一场迟到的雪,覆在两人交叠的身影上。镜中烛火终于燃尽,黑暗合拢,唯余雨声潺潺,像谁在隔世低唱——

“兰生空谷,无人自芳;君心如月,夜夜流光。”

烛泪滴尽,最后一缕火光熄灭。洢兰宫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与死寂。唯有殿内浓烈的情欲气息久久不散,无声地宣告着这场强占与沉沦的终结。君璟承沉重的身躯依旧覆在她身上,汗湿的胸膛紧贴着她冰凉的后背,一只手臂占有性地横亘在她腰间,将她牢牢锁在怀里。黑暗中,他粗重的呼吸渐渐平复,深眸在夜色中亮得惊人,低头轻轻吻了吻她汗湿的鬓角,满足地喟叹一声,仿佛终于将失而复得的珍宝彻底嵌入骨血。

铜镜蒙了一层薄雾,像未醒的梦。镜中无人,却仿佛还留着方才的剪影——两株并蒂的莲,在暗潮里静静开合,任风雨如晦,任岁月如刀,亦不肯离分。

情沼深陷,恨意与爱欲纠缠难分。洢兰宫成了名副其实的温柔冢,埋葬了她最后的翅膀,也囚禁了他扭曲而炽热的灵魂。

微信阅读

评论 抢沙发

登录

找回密码

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