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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初平元年的春末,风带着塞外的凉意掠过幽州大地,也穿过函谷关,卷得洛阳城的朱雀门幡旗猎猎作响。彼时天下早已不是光和年间的模样——黄巾席卷青、徐的余烬未熄,董卓自去年废少帝、立献帝,以相国之尊踞于洛阳,铁蹄踏碎了汉家宫阙最后一点体面。而就在这风雨如晦的时节,两个看似无关的消息,正像两株盘根错节的老树,在暗夜里悄然滋蔓出纠缠的枝丫:一则是刘于开仓募兵,声言“讨胡寇以安边,卫汉室以固邦”,短短月余便得甲士三万;另一则,藏在洛阳城幽深的街巷里,藏在相国府铜驼的阴影下,是一个关于“刺”的秘密。

新筑的营垒连绵十里,青壮汉子们扛着耒耜来,换了皂衣甲胄去,夯土的号子声混着战马的嘶鸣,惊飞了城边柳树上的麻雀。刘于站在城楼之上,衣服被风掀起,手里攥着一封来自洛阳的密信——信是尚书周毖所写,字迹潦草,墨迹里似有泪痕:“董卓鸩杀弘农王,擅杀大臣,洛阳已成炼狱。公若扩军,当以‘安边’为名,暗蓄实力,待天下有识之士共举义旗……”

他望着营中攒动的人头,叹了口气。这三万甲士,明面上是要对付时常袭扰渔阳的乌桓骑兵,实则谁都清楚,是为了那盘踞在洛阳的“国贼”。可董卓势大,西凉铁骑屯于函谷关,

消息传到洛阳时,曹操正在相国府的偏院磨剑。

他近来常来相国府。董卓虽暴虐,却爱“贤才”——或者说,爱那些肯屈身附就的名士。曹操祖父是宦官曹腾,本不算清流,可他年轻时任洛阳北部尉,杖杀蹇硕叔父,敢作敢为的名声在外。董卓入京后,特意提拔他为骁骑校尉,日日召他入府议事,无非是想借他的名声笼络人心。

曹操揣着明白装糊涂。他穿着董卓赐的锦袍,腰束玉带,见了董卓便躬身行礼,说起话来也顺着董卓的心意:“相国废立,实为安定社稷;迁都长安,可避山东乱兵——此皆远见卓识。”董卓听得高兴,常留他在府中用饭,有时甚至让他陪自己在暖阁午睡。

此刻他磨的是一柄七星宝刀。刀是早年从一个西域胡商手里买的,长尺余,鞘上嵌着七颗绿松石,暗合北斗之象,刀刃却薄如蝉翼,吹毛可断。他磨得极慢,手指抚过刀背,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像极了当年在洛阳北部尉衙门,看着蹇硕家奴被按在地上时的寒意。

“孟德,相国醒了,叫你去暖阁。”侍从的声音在院外响起。

曹操收了刀,用锦布裹好,藏在袖中——袖管里特意缝了夹层,刚好能容下这柄短刀。他整了整衣袍,脸上堆起笑,大步走向暖阁,心里却在算:董卓午睡时爱靠在榻上,头枕着手臂,正是侧身;吕布今日被派去城外查勘营房,不在府中;暖阁里只有两个小侍,手无寸铁……

机会,或许就在今日。

二、暖阁惊魂

暖阁里燃着西域进贡的龙涎香,烟气缭绕,呛得人有些发晕。董卓斜倚在铺着貂裘的木榻上,肚子上的赘肉堆着,鼾声像远处的闷雷。他刚睡醒,眼皮还耷拉着,见曹操进来,摆了摆手:“坐。方才梦到朕——梦到孤率军破了袁绍那小子,把他绑到洛阳来砍了,痛快!”

他如今已不称“相国”,私下里常自称“朕”,左右侍从早习以为常,只是垂着头不敢接话。

曹操在榻前的蒲团上坐下,笑道:“袁绍本是庸才,仗着四世三公的名声罢了。相国麾下西凉铁骑,天下无敌,他若敢反,不过是自取灭亡。”

董卓听得眉开眼笑,拍着肚子道:“还是孟德懂孤。孤看你是个可用之才,待过几日,便升你为典军校尉,掌宫中禁军——以后孤的安全,就交托给你了。”

曹操心中一紧,面上却更恭顺:“臣蒙相国厚爱,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说着,他悄悄挪了挪身子,离榻边又近了半尺——袖中的刀硌着手臂,像一颗滚烫的石子。

董卓许是累了,打了个哈欠,又往榻里缩了缩,头歪向内侧,露出后颈的皮肉。阳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他花白的发间,竟有几分衰老的模样。可曹操眼前闪过的,是被他活活打死的御史中丞张温,是被他掳掠入宫的民女,是洛阳街头那些因“私议相国”被割掉舌头的百姓——他指尖一紧,握住了刀柄。

就此刻。

他缓缓起身,装作要为董卓掖被角的样子,左手轻轻搭上榻边,右手从袖中抽出七星刀——刀刃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冷光,快得像一道裂帛的闪电。他屏住呼吸,手腕发力,朝着董卓后颈刺去——

“咚!”

榻边的铜炉被他带得一晃,掉在地上,炭火撒了一地。

董卓本就警醒,骤闻声响,猛地回头,正撞见曹操举刀的动作。他眼睛瞬间瞪圆,厉声喝问:“孟德!你要做什么?!”

曹操浑身一震,脑中一片空白。他离得太近,董卓虽胖,反应却快,一只手已经攥住了他的手腕。刀锋离董卓颈间不过寸许,却再也刺不进去。

千钧一发之际,他猛地松了右手,任由七星刀掉在榻上,随即“扑通”一声跪下,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声音带着刻意做出来的颤抖:“臣……臣有宝刀一口,见相国连日操劳,特来献上,怕相国睡着惊扰,故而想悄悄呈上,不料手滑失了分寸,望相国恕罪!”

董卓低头看了看榻上的刀——那刀鞘上的绿松石在光下流转,确是稀世之物。他又看了看趴在地上、后背微微发抖的曹操,刚才那瞬间的杀意似乎被这一跪跪散了。他本就多疑,可曹操这些日子一直顺服,又常说些贴心话,此刻见他吓得脸色发白,倒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原来是献刀。”董卓松了手,捡起七星刀,拔出来看了看,刀刃锋利,果然是好刀,脸色缓和了些,“起来吧。孤知道你是好意,不怪你。这刀孤收下了,你且回去吧。”

曹操趴在地上,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锦袍。他不敢抬头,又磕了个头:“谢相国恕罪。臣……臣这就告退。”

他站起身,几乎是踉跄着退出暖阁。走到院门口时,听见董卓在里面对侍从说:“这刀不错,送与奉先佩用。”

曹操的心沉到了底——吕布!吕布若回来,见了刀,以他的心思,未必不会起疑。他必须立刻离开洛阳,立刻!

三、城门的风与追兵的蹄

出了相国府,曹操不敢回家。他知道自己府上一定有董卓的眼线,回去便是自投罗网。他拐进一条窄巷,脱下身上的锦袍扔在垃圾堆里,又从怀里摸出早备好的粗布短打换上,把发髻打散,用一根草绳束住——转眼就从“骁骑校尉”变成了一个落魄的行商。

他朝着东门走。洛阳有十二门,东门是去陈留的路——他父亲曹嵩在陈留避祸,那里有他家的旧部,是唯一能暂避的地方。可东门由董卓的中郎将徐荣把守,此人是西凉旧部,最是严苛,城门盘查得比往日紧了十倍。

快到东门时,他看见城楼下排着长队,每个出入的人都要被搜身,还要报上籍贯姓名,与城门边贴着的“缉拿文书”比对。曹操缩在人群后,心跳得像擂鼓——他不知道董卓会不会立刻下令抓他,或许此刻,通缉令已经在写了。

他绕到城墙边的一处破庙,庙里住着个瞎眼的老乞丐。曹操早年任北部尉时,曾给过这老乞丐几升米,此刻他摸出怀里最后一块碎银,塞到老乞丐手里:“老丈,借你的破碗用用。”

他端着破碗,混在几个乞丐中间,慢慢挪到城门附近。守城的士兵见是乞丐,本想驱赶,曹操故意咳嗽几声,装作病弱的样子,往地上一坐,用破碗接着屋檐滴下的雨水。士兵嫌脏,骂了句“滚开”,便不再管他。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队骑兵疾驰而来,为首的正是吕布——他手里拿着那柄七星刀,脸色铁青,到了东门便勒住马,对徐荣喊道:“徐将军!董卓相国令!曹操行刺未遂,现已潜逃,速闭城门,凡出入者,仔细盘查,若有面白无须、身高七尺者,一律拿下!”

徐荣大惊,立刻下令:“关城门!所有人挨个查!一个都不许放过!”

城门“嘎吱”一声开始关闭,士兵们拿着画像涌进人群,翻箱倒柜地搜查。曹操缩在墙角,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面白,虽有须,却不算浓密,身高恰好七尺,画像上定是按他平日的模样画的。

他悄悄往城墙根挪,那里有一处排水的暗沟,盖着块石板,平日里用来排雨水,足够一个人钻过去。他趁着士兵注意力都在人群里,猛地掀开石板,纵身跳了下去。

暗沟里又黑又臭,全是污泥和老鼠。曹操憋着气往前爬,石板外传来士兵的呵斥声:“那几个乞丐呢?搜搜!”他不敢停,手脚并用地往前挪,尖锐的石子划破了手掌,也顾不上疼。爬了约莫两丈远,终于看见前方有光亮——那是暗沟的出口,在城外的一片芦苇丛里。

他爬出暗沟,浑身是泥,像从粪坑里捞出来的。可当他抬起头,看见城外辽阔的田野,听见风掠过芦苇的声音时,竟忍不住笑出了声——洛阳,他逃出来了。

可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四、追兵如织,亡命路长

董卓的怒火在洛阳城烧了三天。

他先是下令抄了曹操的家——可曹操早有准备,家人早已被他送往陈留,府中只留了几个老仆,抄来的不过是些旧书和农具。董卓气得把曹操的祖祠都拆了,又下令:“凡擒获曹操者,赏千金,封万户侯;若有藏匿者,夷三族!”

通缉令贴遍了司隶校尉部的每一个县城,甚至传到了邻近的兖州、豫州。画像是吕布凭着记忆画的,虽不算完全像,却把“面白、须稀、身高七尺”的特征标得清清楚楚。徐荣带着三千骑兵出了洛阳,沿着通往陈留的路追捕,沿途关卡林立,每一处驿站、客栈都被翻了个底朝天。

曹操不敢走大路。他昼伏夜出,白天躲在破庙或荒坟里,晚上借着月光赶路。身上的碎银很快花光了,他就摘野果、挖野菜吃,有时甚至要跟野狗抢食。有一次他路过一个小镇,想找家客栈歇脚,刚进门,就看见墙上贴着他的通缉令——画像虽有些走样,可那“赏千金”的字样刺得他眼睛生疼。他转身就走,却被店小二拦住:“客官,住店吗?最近查得严,得报姓名籍贯。”

曹操心一横,扯了扯嗓子,装作沙哑的声音:“俺是个货郎,从谯县来,往陈留去。姓黄,叫黄二。”他一边说,一边往门口退,手悄悄摸向腰间——那里藏着一把从暗沟里捡的锈匕首。

店小二上下打量他,见他浑身是泥,不像货郎,倒像个逃犯,眼睛顿时亮了:“黄二?俺咋看着你像……”

曹操不等他说完,猛地推开他,拔腿就跑。店小二在后面大喊:“抓逃犯!曹操在这儿!”

镇外的土路扬起漫天烟尘。几个拿着锄头的村民追了上来,远处还有马蹄声传来——是徐荣的骑兵分小队搜查,刚好路过这里。曹操拼命跑,慌不择路,竟跑进了一片沼泽地。

沼泽里的烂泥陷到膝盖,每走一步都像灌了铅。身后的呼喊声越来越近,他能看见村民手里的扁担,能听见骑兵的马蹄踏在泥地上的声音。他咬着牙,往沼泽深处走,烂泥没到了腰,冰冷的水顺着衣领灌进去,冻得他打哆嗦。

“他往沼泽里跑了!”有人喊。

“别追了!那地方进去就出不来!”

骑兵在沼泽边停下,领头的小校骂了句“晦气”,又命人在附近守了半个时辰,见没动静,才带着人走了。

曹操在沼泽里待了一个时辰,直到确认追兵走了,才一点点往回挪。等他爬上岸时,浑身都是黑泥,嘴唇冻得发紫,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他瘫在地上,望着天上的月亮,突然想起年轻时在洛阳,与袁绍、张邈他们在酒肆里纵论天下,那时他说“若天下大乱,吾当举义兵,清君侧”,袁绍笑他“曹孟德好大言”。

如今,他真的成了“乱臣”,成了亡命天涯的逃犯。可他不后悔。

他挣扎着站起来,朝着陈留的方向走去。路还很长,董卓的追兵或许还在后面,但他知道,幽州的刘虞在扩军,兖州的张邈在观望,天下的人,总有不想忍的。只要他能到陈留,能拉起一支队伍,总有一天,能再回洛阳——不是以“骁骑校尉”的身份,是以讨贼的义兵将领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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