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弦的余音在琴室中久久不散。柳如烟盯着指尖那滴殷红的血珠，竟感觉不到疼痛。十天了，自从与顾远那场争吵后，她的心就像这张断了弦的古琴——残缺不全，再也奏不出完整的旋律。
窗外，初夏的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柳如烟机械地更换琴弦，手指在熟悉的工序中寻找一丝慰藉。这已经是第三次断弦了，自从顾远摔门而去后，她连最拿手的《流水》都弹不出往日韵味。
“如烟，有客人。”助理小林轻轻敲门，”说是从日本来的古琴爱好者。”
柳如烟蹙眉：”我今天没有预约。”
“他说是慕名而来，愿意等您有空。”小林递上一张名片，”看起来挺有来头的。”
烫金名片上印着”藤原健一”四个汉字，下方小字标注”京都传统艺术保护基金会理事长”。柳如烟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请他稍等，我换根弦就好。”
十分钟后，柳如烟步入前厅，看见一位身着深灰色和服的中年男子正专注欣赏墙上挂着的古琴照片。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微微鞠躬，动作优雅得如同舞蹈。
“柳小姐，冒昧打扰。”他的中文几乎不带口音，只有些许韵律上的差异表明其外国身份，”鄙人藤原健一，久仰柳小姐琴艺。”
柳如烟回礼：”藤原先生客气了。不知您远道而来有何指教？”
藤原从随身携带的桐木盒中取出一本装帧精美的册子：”这是我们基金会出版的《东亚古琴珍品录》，收录了日、中、韩三国的传世名琴。听闻柳小姐珍藏唐代’松风’，特来请教。”
柳如烟接过画册，翻开扉页便看见一张熟悉的古琴照片——正是她的”松风”，拍摄于五年前的一次展览。她警惕地合上册子：”藤原先生对我这张琴很了解？”
“略有耳闻。”藤原微笑，”更准确地说，我对与’松风’相伴的《松风集》更感兴趣。据传这是清代柳清源先生毕生心血，可惜大半散佚。”
柳如烟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画册：”您从哪里知道这些？”
“学术圈很小，柳小姐。”藤原从怀中取出一张照片，”比如这张《松风集》残页，去年出现在伦敦拍卖会，后被一位中国商人购得。我一直在追踪这些散佚的文化瑰宝。”
照片上的琴谱柳如烟再熟悉不过——正是顾远送给她的那几页。她胸口一阵发紧：”您认识顾远？”
藤原眼中闪过一丝微妙的神色：”顾桑与我有些业务往来。实际上，是他告诉我可以来找柳小姐探讨《松风集》的。”
柳如烟如坠冰窟。顾远竟然将她最珍视的秘密随意告诉外人？她强自镇定：”藤原先生，恐怕您白跑一趟了。《松风集》是家传之物，不便与外人讨论。”
“理解。”藤原不慌不忙地又取出一张支票，”这是两百万美元的诚意金，只求一观《松风集》真容。若柳小姐愿意出让，价格可再商议。”
柳如烟看也不看支票一眼：”不是钱的问题。恕难从命。”
藤原并未显露失望，反而加深了笑意：”柳小姐对传统的坚守令人敬佩。不过…”他压低声音，”您知道顾桑为何对《松风集》如此执着吗？”
柳如烟没有接话，但也没有打断他。
“三个月前，顾桑联系我，询问《松风集》在国际市场的价值。”藤原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他提到正在筹备一个商业项目，需要将《松风集》的海外版权出售给投资人。”
柳如烟耳边嗡的一声，几乎站不稳。她扶住茶几，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原来顾远接近她，讨好她，都是为了这个？将她的家族瑰宝变成国际商品？
“您脸色不太好。”藤原假意关切，”或许我改日再来拜访？”
“不必了。”柳如烟强撑着送客，”小林，送藤原先生出去。”
藤原优雅鞠躬，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艺术无国界，柳小姐。希望您再考虑。这是我的联系方式，随时欢迎。”
雨声中，柳如烟呆立良久，直到小林担忧地碰了碰她的手臂：”如烟，你没事吧？”
“没事。”柳如烟机械地回答，”今天提前关门，你回去吧。”
独自一人时，柳如烟从密室保险箱中取出《松风集》的木匣。这本琴谱是祖父临终前亲手交给她的，当时老人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她的手：”如烟，松风一曲，是我柳家魂脉。宁可焚之，不可辱之。”
她一直不懂祖父为何如此决绝。如今想来，是否与顾家有关？顾老爷子提到过的”误会”，顾远处心积虑接近她，藤原今日的来访…这一切像散落的珠子，只缺一根线就能串联起来。
夜深了，雨势渐猛。柳如烟将《松风集》放回保险箱，却怎么也睡不着。她索性来到琴室，对着空荡荡的座位，想起顾远曾坐在那里听她弹琴的样子——他微闭双眼，手指在膝上轻轻打拍，时而点头，时而微笑，仿佛能听懂琴音诉说的每一个故事。
那些都是演技吗？那些温柔的眼神，体贴的举动，共同的回忆，都只是为了这本琴谱？
“骗子…”柳如烟喃喃自语，泪水无声滑落。
一声轻微的”咔嗒”打断了她的思绪。像是后门被撬的声音。柳如烟屏息凝神，悄悄拿起手机。又是一声”吱呀”，这次是地板发出的呻吟。有人潜入琴社！
她轻手轻脚地锁上琴室门，拨通110，声音压得极低：”有人闯入我的琴社，地址是…”
话音未落，琴室的门把手转动起来。柳如烟心跳如鼓，环顾四周寻找防身之物。门把手又转了两下，接着是一声闷响，似乎外面的人放弃了悄悄进入的打算。
“柳小姐？”一个陌生的男声，”我们是保安公司的，接到报警来查看。”
柳如烟不信：”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到。”
外面沉默片刻，随后脚步声渐渐远去。又过了十分钟，真正的警察赶到，搜查后发现后门锁被撬，但琴社没有财物丢失。
“奇怪，”年轻的警察挠头，”看起来贼人像是冲着特定目标来的。”
柳如烟立刻想到了《松风集》。送走警察后，她检查了保险箱，琴谱安然无恙。但这件事太过蹊跷——藤原来访当天就有人夜闯琴社？她想起藤原那双看似温和实则冰冷的眼睛，不禁打了个寒战。
第二天，柳如烟早早来到琴社，调取了监控录像。凌晨2点17分，一个黑影从后门潜入，戴着口罩和帽子，无法辨认面容。但更令她惊讶的是，2点05分的画面显示，琴社外停下一辆黑色轿车，两个壮汉守在暗处，似乎是在…保护琴社？
柳如烟放大画面，心跳漏了一拍——那辆车的车牌她认识，是顾远公司的公务车。
什么意思？派人来偷琴谱，又派人保护？还是说…她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性：顾远知道藤原会带来危险，所以暗中派人保护她？
正当她思绪纷乱时，手机响起。是个陌生号码。
“柳小姐，希望没有打扰到您。”是藤原的声音，”经过昨夜思考，我有了一个新提议。不必出售《松风集》，只需允许我基金会进行数字化存档，原件仍归您所有。酬金不变。”
柳如烟冷笑：”藤原先生，您派人夜闯我的琴社，现在还敢打电话来？”
“夜闯琴社？”藤原的声音充满”惊讶”，”柳小姐，这一定是误会。我以家族名誉担保，与此事无关。”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柳如烟准备挂电话。
“请等等！”藤原急忙道，”至少让我解释一下与顾桑的合作细节。有些事情，或许您被蒙在鼓里…”
“不必了。”柳如烟果断挂断，却又在下一秒犹豫起来。她应该听听藤原要说什么吗？关于顾远，她究竟了解多少？
手指悬在回拨键上方，柳如烟陷入前所未有的迷茫。窗外，雨停了，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琴案上那张断了弦的古琴上。
她想起顾远送她的那些《松风集》残页，想起他在录音室外守候的身影，想起雨夜他派人保护的车辆…这些细微的关怀，也是演技的一部分吗？
柳如烟拿起剪刀，修剪断弦的末端。或许，就像这根断弦需要完全剪除才能重新接上一样，她和顾远之间，也需要一次彻底的坦白，才能知道是否有修复的可能。
她拿起手机，翻出那个已经十天没有联系的号码，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未能按下。最终，她只是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我们需要谈谈。关于《松风集》和藤原健一。」
发完这条消息，柳如烟长舒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她开始重新上弦，动作轻柔而坚定。琴弦绷紧时发出清越的声响，如同她逐渐明朗的决心。
无论顾远有何目的，无论藤原背后藏着什么阴谋，她都要直面这一切。为了《松风集》，为了祖父的嘱托，也为了她自己那颗已经动摇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