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爷爷的寿宴在顾家半山别墅举办，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江晚晚穿着精心挑选的香槟色礼服，身姿窈窕，笑容明媚，像夏日里一朵盛放的玫瑰。她端着香槟，游刃有余地穿梭在宾客间，与熟识的长辈和世交朋友谈笑风生。顾璟深作为主人之一，自然也是人群的焦点，他站在不远处，身姿挺拔如松，偶尔与人交谈几句，言简意赅，气场强大，吸引着无数或倾慕或敬畏的目光。
江晚晚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他。看到他完美的侧颜，看到他微微颔首的矜贵姿态，心里那点因他平日冷淡而生出的微澜，似乎又被这盛大场合下“未婚夫妻”的默认关系熨帖平整了。婚约的泡泡，在璀璨的水晶灯下，似乎又变得坚固而华丽。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突兀的身影闯入了这片流光溢彩的世界。
那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浅蓝色连衣裙的女孩。裙子样式简单，甚至有些不合身，站在一众华服之间，显得格格不入。她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长发柔顺地垂在肩侧，露出的一小段脖颈纤细脆弱。她脚步迟疑，像一只误入华丽宫殿的受惊小鹿，眼神怯生生的，带着一种未经世事的茫然和无助。
“那是谁？”旁边有低低的议论声传来。
“好像是顾家资助的那个女学生，叫林柔吧？听说身世挺可怜的……”
“顾家心善啊，这种场合也让她来了。”
“啧，看着怪拘谨的……”
议论声不大，却清晰地钻入江晚晚耳中。她看向那个叫林柔的女孩，心里本能地升起一丝同情。顾家每年资助不少贫困学生，她是知道的。能在寿宴上被邀请，想必是其中特别优秀或受重视的一个。江晚晚放下酒杯，正想走过去，看看是否能帮这女孩缓解一下紧张。
变故却在一瞬间发生。
林柔似乎想穿过人群去拿自助餐点，脚步有些慌乱，不知是踩到了自己过长的裙摆，还是被谁无意绊了一下，她整个人“哎呀”一声惊呼，踉跄着向前扑倒。而她摔倒的方向，不偏不倚，正对着顾璟深！
时间仿佛慢了下来。江晚晚看到林柔惊恐睁大的眼睛，看到她苍白的小脸上写满无助。下一秒，一道高大的身影已经迅捷地挡在了林柔面前——是顾璟深。
他没有丝毫犹豫，长臂一伸，稳稳地接住了即将摔倒的林柔。女孩纤细的身体撞进他宽阔的胸膛，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她似乎吓坏了，身体微微颤抖，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顾璟深熨帖的西服前襟，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对、对不起！顾先生！对不起！”林柔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细弱蚊蝇，充满了惶恐和自责，头埋得更低了，露出的耳朵尖都泛着红。
整个宴会厅似乎都安静了一瞬。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突兀的一幕上。
顾璟深眉头微蹙，低头看着怀里瑟瑟发抖的女孩。她抓着他衣服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那份极度的恐惧和依赖感是如此直接。他并没有立刻推开她，而是沉声问：“没事？”
林柔慌乱地摇头，想挣扎着站稳，脚下又是一软。“嘶……”她倒抽一口冷气，秀气的眉毛痛苦地拧在一起。
顾璟深的目光扫过她微微踮起不敢落地的左脚踝，眼神沉了沉。他二话不说，手臂用力，竟直接将这个轻飘飘的女孩打横抱了起来！
“啊！”林柔短促地惊呼一声，脸颊瞬间爆红，像熟透的虾子，整个人僵在他怀里，连呼吸都屏住了。
“璟深？”江母惊讶地轻呼。
江晚晚站在原地，伸出去想要扶人的手还僵在半空中，脸上的笑容如同被定格，然后一点点褪去。她看着顾璟深抱着那个叫林柔的女孩，动作虽算不上温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姿态，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大步流星地穿过人群，径直走向别墅内专设的医务室方向。
他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周围的议论声瞬间变大了，带着各种意味不明的探究和好奇。那些目光，在顾璟深抱着林柔离开后，又齐刷刷地落到了江晚晚身上，带着同情、疑惑，甚至一丝看好戏的玩味。
江晚晚感觉脸上有些发烫，像是被无形的巴掌扇过。她缓缓收回手，指尖冰凉。心脏的位置，刚才被婚约泡泡温暖的地方，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冰，迅速地冷了下去，还带着一丝尖锐的刺痛。
这就是他说的“心里有数”？在众目睽睽之下，抛下自己的“未婚妻”，抱着另一个女孩离开？即使那个女孩确实需要帮助，即使她看起来很可怜……
江晚晚端起旁边侍者托盘上的一杯新的香槟，仰头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却压不下心头那股莫名翻涌的涩意。她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只是那笑意再未到达眼底，显得有些空洞。
“晚晚，没事吧？”好友凑过来，小声问。
“能有什么事？”江晚晚耸耸肩，语气带着惯常的慵懒和满不在乎，仿佛刚才那尴尬的一幕与她毫无关系，“一个意外而已。顾大总裁日理万机，顺便日行一善嘛。”她甚至还扯出一个更大的笑容，只是握着酒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告诉自己，这没什么。顾璟深只是出于责任感和对弱者的帮助。他一向如此，不是吗？冷静，果断，处理问题从不拖泥带水。帮助一个资助的、在自家宴会上受伤的学生，是他身为顾家继承人该做的事。
可是……为什么心里会这么不舒服？为什么看着他抱着别的女孩离开的背影，会觉得刺眼？为什么此刻站在这里，明明身处热闹的中心，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和……难堪？
她下意识地看向医务室的方向，那里大门紧闭。
不知过了多久，顾璟深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宴会厅。他依旧挺拔，神情冷峻，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走向江晚晚，步伐沉稳。
“她脚扭伤了，医生在处理。”他言简意赅地解释，目光落在江晚晚脸上，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
江晚晚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其标准的、毫无破绽的微笑，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哦，那就好。顾总真是乐于助人。”她刻意加重了“乐于助人”四个字。
顾璟深深邃的眸子盯着她看了几秒，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她精心维持的表象。江晚晚的心跳莫名有些快，她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眼神里带着一种刻意的、玩世不恭的无谓。
最终，他只是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淡淡地说：“嗯。你……”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说出来，只是移开了目光，重新投向宾客，恢复了他一贯掌控全局的姿态。
江晚晚脸上的笑容，在他移开目光的瞬间，彻底消失。
寿宴还在继续，音乐悠扬，笑语喧哗。但江晚晚觉得，那个下午在顾家老宅里，她和顾璟深之间漂浮的、名为“婚约”的巨大泡泡，仿佛被一根看不见的针，轻轻戳了一下。它没有立刻破裂，却发出了一声极其细微、只有她能听见的、令人心悸的脆响。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里，似乎也随着那声脆响，悄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初秋傍晚的凉风，顺着那道缝隙，无声无息地灌了进来。
宴会结束时，天空飘起了细密的雨丝。江晚晚站在廊檐下等司机，顾璟深站在她身边不远处，似乎在等助理拿文件。
医务室的门开了。林柔被一个女佣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出来。她的左脚踝裹着纱布，脸色苍白，看起来更显柔弱。她看到顾璟深，眼睛瞬间亮了一下，像蒙尘的珠子被擦亮，充满了感激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依赖。
“顾先生……”她怯怯地开口，声音软糯。
顾璟深的目光转向她，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但语气明显比对旁人缓和了一些：“能走了？”
“嗯，谢谢顾先生……”林柔低下头，脸颊又泛起红晕，声音细若蚊吟，“给您添麻烦了，真的……对不起。”那份小心翼翼的卑微和感激，几乎要溢出来。
江晚晚站在一旁，冷眼旁观。雨丝落在她的手臂上，带来丝丝凉意。她看着林柔那副楚楚可怜、满眼只有顾璟深的样子，又看了看顾璟深那虽然冷淡、却明显带着一丝“责任范围内”的耐心回应。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感油然而生。
她忽然觉得，这初秋的雨，真冷。
司机将车开了过来。江晚晚没再看那两人，也没等顾璟深再说什么，径直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隔绝了顾璟深投向林柔的视线和林柔那怯生生的声音。
车子启动，驶离半山别墅。江晚晚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反复回放的，是顾璟深毫不犹豫抱起林柔的画面，是林柔抓住他衣襟时依赖的眼神，是寿宴上那些投向她的、含义复杂的目光。
她用力甩了甩头，想把那些画面甩出去。一个意外而已，一个需要帮助的可怜女孩而已。她江晚晚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心眼了？
可是，心底那道被初秋凉风吹开的缝隙，似乎又扩大了一丝。婚约泡泡表面，那被针尖触碰过的地方，留下了一个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凹陷。
她睁开眼，望向窗外。雨刷器有节奏地摆动，刮开连绵的雨幕。城市霓虹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晕开模糊的光影。
那个闯入的“小可怜”，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涟漪，已经悄然荡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