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溪诗社的竹帘被穿堂风掀起半角时,程砚秋正将《咏镜·续》的诗笺按在檀木案上。
他食指抵着“愿为浮萍聚,莫作孤舟行”两句。
胡须随话音轻颤:“此句当是看尽深闺女子困局——
你我总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真有女子写出肺腑之言,倒成了哭嫁的酸曲?”
“程老这就偏颇了。”杜子昂抱臂倚着廊柱,青衫下摆沾着未扫净的杏花瓣。
“墨梅先生前作《咏镜》有’破匣照肝胆’的锐气,续作却转了柔肠,倒像换了个人。”
他忽然提高声音,“莫不是有人冒名?”
茶盏相撞的脆响在厅中炸开。
穿月白褙子的少女攥着茶盏,指节泛白——
她是城南布商之女,前日刚在诗社誊抄过《咏镜·续》。
此刻满厅目光扫来,她喉结动了动,终究没敢说话。
消息是夏荷在卯时三刻带回的。
她掀开门帘时,冉梓喜正对着铜镜描眉,银簪尖在妆奁里划出细响:“诗社里说像深闺妇人?”
“杜公子说可能有人冒名。”夏荷把沾着露水的帕子绞得发皱,
“奴婢还听见…有位夫人说,这诗倒像是冉府里哪个姑娘写的。”
铜镜里的人忽然笑了。
冉梓喜指尖的螺子黛在眉尾晕开点墨,倒比寻常眉妆多了分野趣:“冒名?
深闺?”她对着镜中自己眨眨眼,“越是这样猜,越猜不到我头上来。”
窗外传来王妈妈尖细的嗓音:“三小姐,太太请您去松风阁用午宴。”
松风阁里飘着新焙的龙团茶香。
柳氏斜倚在湘妃竹榻上,腕间翡翠镯子碰着茶盏,叮咚作响。
下首坐着张夫人、李孺人,都是她打小的手帕交,此刻正装作随意地翻着案上的《历代名画记》。
“梓喜来了。”柳氏抬手指了指下首的空位,
“坐近些,让张姨瞧瞧你这副好模样。”
冉梓喜福了福身,裙角扫过青砖缝里的青苔。
她刚落座,李孺人就放下画册,掩着帕子笑:“听说冉府前日打发了个丫头?
原是为着私藏外男诗稿?”
“可不是。”柳氏夹了块樱桃肉搁在梓喜碗里,指甲上的凤仙花汁染得瓷白的瓷碟泛红,“春桃那丫头蠢得很,偏要学人家传诗稿。
若真是哪家姑娘的心思,藏着掖着也就罢了,偏要让浆糊粘了边角——
“她忽然顿住,目光似笑非笑扫过梓喜,”倒像故意要让人发现似的。
茶盏在冉梓喜指尖转了半圈。
她垂眸盯着碗里颤巍巍的樱桃肉,忽然抬眼笑出声:“母亲这话说的,倒像戏文里的桥段。
前儿我还听夏荷说,《牡丹亭》里杜丽娘为春伤怀,被老夫人搜出春香藏的诗稿呢。”
她端起茶盏抿了口,“难不成咱们府里,也有人要学杜小姐‘出走’?”
满座皆静。
张夫人手里的瓜子“咔”地碎在掌心。
柳氏的翡翠镯子又碰了茶盏,这回声响比先前重了三分:“梓喜这张嘴,倒比你生母还利。”
她扯了扯嘴角,“罢了,说这些败兴。
李妹妹新得的《寒江独钓图》,拿出来给大家看看。”
画卷展开时,冉梓喜的目光落在李孺人腕间的缠丝玛瑙上。
那颜色红得像要滴出血,倒让她想起前日在洗衣房见到的春桃——
那丫头被拖走时,腕上的银镯子也是这样撞着青石板。
宴席散得比预想中早。
冉梓喜踩着西斜的日头回房,路过东跨院时,故意踉跄了下。
夹在《列女传》里的诗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