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车碾过坑洼的土路，离公社市集越来越近。
“林桉，”陆灵在后座开口，声音被颠簸弄得有些断续，“停…停一下。我去集上买点东西，你…你在这等我会儿。”
车子停下，林桉单脚支地，没有回头，也没有问她要买什么，只是沉默地点了下头，站在市集门口等她。
陆灵扶着车座跳下来，脚底发麻。她灵活挤进市集，目光急切地在拥挤的摊位间逡巡。原主记忆里，市集角落似乎有个旧书摊…她凭着那点模糊的印象，在吆喝声和讨价还价声中穿梭了好几圈，额头都渗出了细汗，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了几摞落满灰尘的旧书。
她的心猛地一跳，快步走过去。目光急切地扫过那些泛黄卷边的书脊——《代数》、《几何》、《物理》、《化学》…一套半旧的高中课本！她蹲下身，手指有些颤抖地拂去书上的浮尘，仔细翻看。没错，就是这套！和被原主发疯撕毁的那套林桉的课本一样。
“老板，这套书…怎么卖？”陆灵的声音带着急切。
摊主是个叼着烟袋的老头，眯着眼打量她：“一套…给五块钱吧。”
五块！陆灵心里一沉。家里现在一共14块钱。她咬了咬下唇，脸上堆起笑容：“大爷，您看这书都破成这样了，还缺了练习册呢…三块五，行不行？我诚心要。”
“嘿，你这小媳妇，砍价够狠！四块五，不能再少了！”
“四块！大爷，您看我这大着肚子也不容易…”
“四块二！再磨叽不卖了！”
“四块一！行行好，大爷，就四块一吧！”陆灵拿出前世在医院跟病人家属沟通的耐心和诚恳，眼神里带着恳求。
老头被她磨得没了脾气，又看她确实挺着肚子，挥挥手：“行行行，四块一，拿走拿走！真是的…”
陆灵松了口气，从贴身口袋里掏出用手帕仔细包好的钱，她数出四块一毛钱，递给摊主时，指尖都带着不舍的微颤。接过那套沉甸甸、带着霉味和修补痕迹的旧书，她紧紧抱在怀里。
林桉站在自行车旁，远远看见陆灵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纸包，费力地往回走。那东西看起来不轻，她走得有些蹒跚。他下意识地往前迎了几步。
待陆灵走近，林桉看清她怀里抱着的不是什么吃食或布料，而是一摞用旧报纸裹着的、棱角分明的东西——书？他眉头微蹙，带着疑惑伸出手，默不作声地从她怀里接了过来。
入手的分量让他微微一怔。他低头，手指下意识地拨开报纸一角——泛黄的书页，熟悉的几何图形，…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猛地劈进林桉沉寂的心湖！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全是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强行压抑的震动。
陆灵被他看得心头发紧，连忙解释，声音带着点急促和不易察觉的心虚：“用…用周村长给的报酬买的…赔给你的。”她顿了顿，避开他灼人的视线。
林桉依旧沉默。他不再看陆灵，将那包书用力按在自行车前梁上，扯过车上捆东西的麻绳，一圈又一圈，死死地捆紧。那力道，仿佛不是在捆书，而是在捆缚自己内心汹涌的、无法言说的情绪。
他跨上车，声音低沉沙哑，带着紧绷：“坐好。”
路上陆灵双手紧紧抓着车座下的铁架，身体随着坑洼上下抛动，胃里又开始翻腾。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散架时，车子碾过一个陡峭的土坡，剧烈的颠簸让她惊呼出声，身体猛地向后仰去！
“抓紧我！”林桉低沉的声音从前座传来，穿透了风声和颠簸的噪音。
几乎是条件反射，在身体失去平衡的瞬间，陆灵环抱的双臂猛地向前一伸，紧紧箍住了林桉劲瘦的腰身！
隔着单薄的旧衬衫，男人腰腹紧实的肌肉线条和温热的体温瞬间传递过来。陆灵的脸颊几乎贴上了他宽阔的后背，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混合着汗味、皂角味和淡淡尘土的气息。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让她浑身一僵，心跳骤然失序。
林桉的身体也在她环抱上来的刹那绷直，像一张拉满的弓。自行车龙头甚至因此轻微地晃了一下。但他没有推开她，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那踩踏板的动作，似乎放得更稳了些，避开了路上最深的坑洼。
风声在耳边呼啸，尘土在车轮后飞扬。陆灵的脸颊紧贴着林桉温热的脊背，双臂环抱着他坚实的腰身，感受着车轮下大地的颠簸和他身体传递来的、沉默的力量。那套捆在前梁上的旧书，随着颠簸发出沉闷的碰撞声，像一声声叩问，敲打在两人之间那道无形的壁垒上。
壁垒依旧森严，冰冷。但壁垒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这颠簸的归途和这猝不及防的环抱中，悄然裂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一丝微弱得几乎无法捕捉的暖流，在冰冷的隔阂间，艰难地渗透、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