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一道尖利高亢、裹挟着滔天怒火的女声,如同一道惊雷,骤然划破了主院午后的宁静。
“卫雅宁!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纵容那凤栖梧胡来!”
话音未落,长公主萧茗已经像一阵狂风般卷了进来。她今日穿了一身华贵的赤色宫装,金钗凤簪在发髻间摇曳出凌厉的光,满脸的怒容让她平日里保养得宜的面容都显得有些扭曲。
跟在她身后的,是亦步亦趋的次子萧天佑和儿媳凤明月,两人脸上都带着几分不安和尴尬。
王妃正临窗静坐,手里拿着一卷佛经,闻声缓缓抬起眼帘,眸光清冷地落在长公主身上,不见丝毫慌乱。
“皇姐,何事让你发这么大的火气,连最基本的礼数都忘了?”王妃的声音不疾不徐,却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仪。
长公主被她这副淡然的模样刺激得更是火冒三丈,她几步冲到王妃面前,指着她的鼻子厉声斥道:“你还跟我谈礼数?你任由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将宫里派来的医女赶走,擅自给陌尘用药,这又是什么礼数?你这个王妃是怎么当的?陌尘可是你的亲生儿子,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被一个外人折腾?你这是想让他死得更快吗?!”
这一连串的质问,又急又响,充满了恶意的揣测。
凤明月站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下意识地拽了拽丈夫萧天佑的衣袖。她从未见过长公主如此失态的模样,简直像是要吃人一般。
王妃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她轻轻放下手中的佛经,站起身,身高竟不比盛气凌人的长公主矮上分毫。
“皇姐,陌尘的病情,自有我与王爷做主。凤栖梧是我靖王府明媒正娶的世子妃,不是什么外人。她尽心竭力为夫君诊治,何错之有?倒是皇姐你,以一个出嫁公主的身份,气势汹汹地闯入我靖王府主院,对本妃这个当家主母大呼小叫,这又是何道理?”
“你……”长公主一时语塞,她没料到素来温和的王妃今日竟如此强硬。
“我什么?”王妃步步紧逼,“陌尘病重,本妃心如刀绞,不比任何人少一分。但关心则乱,皇姐今日这般兴师问罪,究竟是真心疼爱侄儿,还是别有居心,想要搅得我王府不得安宁?”
“你敢质疑本宫!”长公主的声音愈发尖锐。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个沉肃如山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够了!在本王的府里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靖王萧成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身着一袭玄色常服,面沉如水,眼神锐利如刀,径直扫向长公主。
萧天佑一见到父亲,顿时像老鼠见了猫,连忙垂下头,大气都不敢出。
“王爷……”长公主的气焰瞬间矮了半截,但仍是不甘心地辩解道,“我这也是为了陌尘好!我听说……”
“住口!”靖王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皇姐,你莫不是忘了,这里是靖王府,不是你的公主府。本王的家事,何时轮到你来指手画脚?王妃是本王的正妻,是圣上亲封的一品诰命,她如何管家,如何教导儿媳,自有本王在此,轮不到你来置喙!”
这番话说得极重,几乎是当众撕下了长公主的面皮。
长公主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气得浑身发抖。“萧成!你……你为了一个外人,竟如此对我说话?我可是你亲姐姐!”
“正因为你是我亲姐姐,本王才提醒你,要守住自己的本分!”靖王目光冷冽,“陌尘的治疗方案,是本王和王妃共同商议决定的。凤栖梧一片孝心,何罪之有?倒是本王要问问皇姐,你今日这般失态,究竟是关心陌尘,还是另有所图?”
同样的话,从靖王口中说出,分量却重了千百倍。
长公主被问得心头一窒,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恰在此时,凤栖梧从外面走了进来,她刚去药房核对完药材,听到这边的动静便赶了过来。
“儿媳拜见父王,母妃,拜见长公主殿下。”她神色平静,屈膝行礼,仿佛没有看到这满院的硝烟。
长公主一见到凤栖梧,像是找到了新的宣泄口,方才被靖王压下去的怒火“腾”地一下又冒了起来。她无法对靖王发作,便将所有的怨毒都对准了凤栖梧。
“好你个小贱人,还敢出现在本宫面前!”她指着凤栖梧,对身边的侍卫厉声喝道,“来人!给本宫掌她的嘴!让她知道知道什么是尊卑贵贱!”
然而,庭院中的侍卫们皆是靖王府的人,他们垂首而立,纹丝不动,仿佛根本没有听见长公主的号令。
空气,一瞬间陷入了死寂般的尴尬。
长公主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些木桩似的侍卫,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靖王,羞愤与震怒交织在一起,让她几欲疯狂。
在自己的亲弟弟府里,她这个长公主的命令,竟如同一个笑话!
“好……好!萧成,你们好得很!”长公主气得嘴唇哆嗦,她狠狠地剜了凤栖梧一眼,那眼神淬了毒一般,随即猛地一甩衣袖,“我们走!”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冲出了主院。
萧天佑和凤明月如蒙大赦,连忙躬身行了一礼,仓皇地跟了出去。
一场闹剧,终于落幕。
……
回公主府的马车上,气氛压抑得可怕。
凤明月小心翼翼地看着身旁脸色铁青的长公主,几次想开口劝慰,却又不敢。
良久,她才鼓起勇气,对身边的丈夫轻声问道:“天佑,……为何会发这么大的火?我瞧着,倒不像是单纯为世子大哥的病着急……”
萧天佑皱着眉,也是一脸的费解。他压低声音回道:“我哪里知道,一时情急罢了。只是没想到,父王会那般不留情面。”
在他看来,长公主关心侄子,天经地义。父亲为了维护王妃和凤栖梧,当众训斥长姐,实在是小题大做。
凤明月咬了咬唇,心中疑云更甚。不,绝不是情急那么简单。长公主方才那副模样,与其说是关心,不如说是……恐惧。像是在恐惧某种她无法控制的事情发生。
可这念头太过荒唐,她想不通其中关窍,只能将满腹的疑惑压回心底。
……
主院之内,随着长公主的离开,紧绷的气氛也缓和下来。
王妃拉过凤栖梧的手,轻声安抚道:“让你受委屈了。”
凤栖梧摇了摇头,清亮的眸子望向靖王和王妃,神情严肃地开口:“父王,母妃,儿媳不觉得委屈。只是,你们不觉得……长公主今日的反应,太过蹊奇了吗?”
靖王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沉声道:“她素来霸道惯了,尤其在陌尘的事情上,总觉得旁人不如她想得周到。”
“不。”凤栖梧轻轻否定,“父王,这不一样。若是真心关切,应该是细细询问我的用药之法,担忧是否有风险。可长公主从头到尾,问的都不是如何救治,而是在一味地指责我们‘擅自’、‘胡来’,仿佛……仿佛她根本不希望我们用新的法子,只希望维持原状。”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分析道:“她愤怒的根源,似乎并非担心大哥的安危,而是我们的‘决定’本身,这与她之前盼着大哥让位的态度,截然相反,实在令人费解。”
经她这么一点拨,王妃也蹙起了秀眉,眼中流露出深思。确实,长公主今日的雷霆之怒,来得太过猛烈,也太过没有道理。
靖王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顿,抬眼看向这个儿媳,目光中多了几分审视与赞许。他虽未将此事上升到阴谋的高度,但凤栖梧的敏锐和冷静,却让他印象深刻。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靖王放下茶杯,做出决定,“此事本王心中有数。不过,你既要为陌尘寻医,出府在外,总有不便。从明日起,本王会派几个得力的暗卫跟着你,确保你的安全。”
凤栖梧心中一暖,恭敬地应下:“是,多谢父王。”
靖王点了点头,深邃的目光望向窗外,长公主那张失控而愤怒的脸庞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或许,事情真的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