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梧领着青禾、碧荷二人，脚步不停地穿过月洞门，甫一踏入残云居的院落，便被眼前的混乱景象弄得秀眉微蹙。
院子中央，几个膀大腰圆的仆妇正围着一口嫁妆箱子，其中一个穿着管事嬷嬷服饰的妇人，正叉着腰，尖着嗓子呵斥着什么。
“……都给我手脚麻利点！这是咱们嫡小姐的东西，错送到这儿来的，赶紧抬回揽月轩去！”
拦在箱子前的，是两个身形单薄的小丫鬟，看穿着打扮，应是这残云居的下人，此刻正涨红了脸，徒劳地伸着手臂。
“嬷嬷，这……这是世子妃的嫁妆，没有主子的吩咐，不能动啊……”
“呸！什么世子妃！”那管事嬷嬷一口浓痰险些啐到小丫鬟脸上，“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也配称世子妃？我们家小姐才是名正言顺的！识相的就快滚开，不然仔细你们的皮！”
凤栖梧眸色一寒。
这声音，这嘴脸，不是凤明月身边最会狐假虎威的张嬷嬷又是谁？
“好大的威风。”
清冷的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熄了院中的喧嚣。
张嬷嬷循声望来，见是凤栖梧，先是一愣，随即脸上便堆满了鄙夷和不屑，连最基本的礼节都懒得做了。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五小姐。正好你回来了，省得我们再跑一趟。这个箱子，是你母亲当年陪嫁里的东西，送嫁的时候弄错了，我奉了我们家小姐的命，特来取回。”
她口中说着“取回”，手上却指挥着仆妇们，那架势分明就是“抢夺”。
凤栖梧的目光落在那口箱子上。那是一口上好的紫檀木医药箱，箱体上用刀法圆润的阳刻雕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角落里，还有一个小小的“凤”字印记。
这确实是她生母留下的遗物，也是她一身医术的启蒙。凤明月，竟连这个也要抢！
“张嬷嬷，”凤栖梧缓缓开口，语调平淡，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现在站的地方，是靖安王府世子所居的残云居。而我，是圣上亲旨册封、王爷王妃亲迎入府的世子妃。你一个二少夫人的下人，跑到我的院子里，对我的嫁妆指手画脚，是谁给你的胆子？”
她往前一步，明明身形纤弱，气势却陡然攀升，压得张嬷嬷心头一跳。
这还是那个在侍郎府里任打任骂、连头都不敢抬的庶女吗？
张嬷嬷仗着人多，强撑着道：“五……世子妃，您别拿身份压人。这箱子本就不是你的，我们拿回去，天经地义！”
“天经地义？”凤栖梧冷笑一声，“我的嫁妆单子俱在，白纸黑字，官府盖印。你说弄错了，证据呢？还是说，凤明月的话，比官府的文书还大？”
“你！”张嬷嬷被噎得面色涨红。
就在这时，三道身影从正房的廊下走了出来。
为首的是一位年约四十、神情肃穆的妇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着青灰色褙子，行动间沉稳端方。她身后跟着两名男子，一高大魁梧，面容冷硬如铁，眼神锐利得像出鞘的刀；另一人则年轻些，约莫十七八岁，身形挺拔，眉眼间透着一股机敏之色。
“奴婢孙氏，见过世子妃。”为首的妇人屈膝行礼，声音沉静。
她身后的两名护卫也抱拳躬身：“玄铁（墨霜）见过世子妃。”
凤栖梧目光扫过三人，心中有了数。这位应该就是掌管残云居庶务的孙嬷嬷，而这两个护卫，气息沉凝，步伐稳健，想必就是世子萧陌尘身边的贴身侍卫了。
看来，这残云居虽败落，却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张嬷嬷看到这阵仗，尤其是那名叫玄铁的护卫，浑身散发着一股沙场上才有的铁血煞气，让她腿肚子都有些发软。她原以为世子昏迷，这院里便是一盘散沙，没想到还有这等精锐护卫。
“孙嬷嬷，玄铁，墨霜，”凤栖梧的语气缓和了些，却依旧带着主母的派头，“有劳了。这里有些误会，我自会处理。”
“是。”孙嬷嬷应了一声，便带着玄铁和墨霜侍立一旁，目光沉沉地看着张嬷嬷等人，那审视的眼神，让原本气焰嚣张的仆妇们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再动分毫。
局面，瞬间逆转。
凤栖梧不再理会僵在原地的张嬷嬷，转身对青禾碧荷道：“我们进去看世子。”
说罢，她径直走入内室。
萧陌尘依旧静静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呼吸平稳。孙嬷嬷显然将他照料得很好，屋内没有丝毫异味，被褥也干净整洁。
“孙嬷嬷，世子可曾擦拭过身子？”凤栖梧柔声问道，伸手探了探萧陌尘的额头，温度正常。
“回世子妃，早间已经擦拭过一次了。只是天气渐热，午后怕世子身上黏腻，正准备再擦一次。”孙嬷嬷恭敬地回答。
“我来吧。”凤栖梧说着，便挽起了袖子，吩咐碧荷去打一盆温水来。
孙嬷嬷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并未阻止。这位新来的世子妃，似乎与传闻中那位懦弱的庶女截然不同。
温水端来，凤栖梧浸湿了帕子，拧得半干，细致地为萧陌尘擦拭着脸颊、脖颈和露在外面的手臂。她的动作很轻，很柔，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男人的五官轮廓深邃分明，即便在病中，也难掩那份英挺之气。只是这具曾经驰骋沙场的身体，如今却只能无声地躺在这里。
凤栖梧心中微叹，正要为他擦拭手掌，一声尖利的怒斥猛地从门口炸响：
“凤栖梧！你个不要脸的贱人！你在做什么！”
话音未落，凤明月已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她身后跟着去而复返的张嬷嬷。当她看到凤栖梧正握着萧陌尘的手，姿态亲密地为他擦拭时，一双美目瞬间嫉妒得快要喷出火来。
“光天化日，你竟然……竟然对世子行此苟且之事！真是毫无廉耻！”她指着凤栖梧，气得浑身发抖。
凤栖梧缓缓放下萧陌尘的手，用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指尖，这才抬起眼帘，冷冷地看向她：“我为我的夫君擦拭身体，何来苟且？倒是二少夫人，不经通传便擅闯我与世子的内室，这又是什么规矩？”
“你……！”凤明月语塞，目光一转，死死盯住了墙角那口紫檀木箱子，恨声道，“少废话！张嬷嬷，把我的箱子抬走！”
她现在只想赶紧拿回箱子，里面的东西，绝不能落在凤栖梧手里！
张嬷嬷得了主子命令，胆气又壮了起来，立刻就要上前。
“我看谁敢！”凤栖梧声音不大，却让那几个仆妇的脚步生生顿住。
凤明月气急败坏，竟是亲自上前，伸手就要去抢那箱子。
“我的东西，你也敢动？”
凤栖梧眼神一凛，身形微动，后发先至。就在凤明月的手即将碰到箱子的瞬间，一只素白的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啊——！”
凤明月只觉得手腕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仿佛骨头都要被捏碎了一般，疼得她尖叫出声。她想挣脱，却发现对方的手像一把铁钳，无论她如何用力，都纹丝不动。
这……这怎么可能？这个贱人什么时候有了这等力气和身手？
“放肆！”凤栖梧一声冷喝，手腕微一用力，便将凤明月甩得踉跄后退，撞在了张嬷嬷身上。
“你……你敢打我？”凤明月捂着自己通红的手腕，满脸的难以置信。
“打你？我这是在教你规矩。”凤栖梧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如冰，“孙嬷嬷，请二少夫人和她的人都出去，我有几句体己话，要单独和我的好姐姐说。”
孙嬷嬷看了看自家主子，又看了看狼狈不堪的凤明月，立刻躬身道：“是，世子妃。”
她一挥手，玄铁和墨霜便一左一右，做了个“请”的手势，那无形的压迫感让张嬷嬷和几个仆妇不敢有丝毫违逆，簇拥着心不甘情不愿的凤明月退到了外间。青禾和碧荷也知趣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门。
内室里，瞬间只剩下姐妹二人。
凤栖梧走到窗边的圈椅上坐下，神态自若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眼底的冷意。
“说吧，为什么非要这个箱子？”她轻啜一口茶，淡淡地问道。
凤明月又气又怒，却又心虚，色厉内荏地叫道：“那本来就是我的！你把它还给我！”
“还给你？”凤栖梧放下茶盏，发出一声轻响，敲在凤明月的心上，“可以。”
凤明月一愣。
只听凤栖梧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地继续说道：“你想要回这箱子，很简单。去前院，当着王爷王妃和府中所有下人的面，亲口承认是你和你的母亲一手策划，故意在出嫁前夜换了人，让我这个庶女代你嫁给了一个将死的废人。你承认了，这箱子，我原封不动，双手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