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他对面的人端着杯茶啧啧两声,“想不到竟有女子有如此魄力。”
他指的是宋浅在那疯马出现时毫不犹豫前冲抱住那幼童跌出疯马的踩踏范围一事。
他感叹完,这才想起友人方才那句有意思。
放下茶杯,他问:“言之,你认识?”
坐在他对面的正是那年轻的吏部侍郎秦穆,他身着一身浅色常服,不似官府庄重,多了一些恣意。俊朗的脸上仍旧是那副十年如一日的温润的君子样,友人深知他这人什么情绪都不外露,这毛病打小就这样。
见他问,秦穆从窗外收回视线,垂下眼看了一眼杯中清茶,“明丰,明家小十二,别跟我说你不认识。”
他对面坐着的人是柳家柳舟,字修竹。
人如其名,端得一副君子端庄的模样。
柳舟听完他的话,挥手打断,作为四大家之一的子弟,他哪里会不识得明丰。
“你知道我指的是那姑娘。”
秦穆面上还是那副样子,心里却想到了昨日桥上所见的事,他将手里的茶饮尽,杯子放到桌面,骨节分明的手指穿过茶壶,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斟上一杯新茶。
“不认识。”
见他说不认识,柳舟也没多想,将自己的杯子也推过去,让对方顺带也给自己斟上一杯。秦穆看了一眼,手中的茶斟好后给他也倒了一杯。
两人自幼相识,情谊深厚,这种小事做起来倒也顺手。
他斟好,柳舟端起来喝了一口就开始八卦,“我听说你昨日去了平阳侯府的赏菊宴?”
秦穆点点头。
“怎么样?有没有相中的姑娘?”
作为秦穆的挚友,他自然知道秦穆家中催得急,他家妹子昨日也应邀去了平阳侯府的赏菊宴,回来就跟他说瞧见了秦穆,所以他今日才在退朝后约了秦穆出来喝茶,为的就是替自家妹子前来打探一番敌情。
秦穆摇头失笑,“没注意看。”
他昨日藏在叶子发黄的柳枝后看了一出好戏,后来又同表弟讨论他的策论去了,赏菊宴上连开得上好的菊花都没看,又遑论看人?
柳州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担忧自家妹子一片痴心错付,他又问道:“你昨日不就是去相看一番的吗?怎的这也忘了?”
秦穆毫不犹豫把这个锅甩给自己表弟,“昨日在平阳侯府遇到子初,他写有一篇策论,让我帮他看看如何。后来便忘了这事儿。”
昨日他会在平阳侯府的桥上等谢明渊,分明就是他先邀请谢明渊同行,他知道自己这个表弟一向崇拜自己,不会拒绝他。
没办法,他实在不想去参加这种名为赏菊,实则挑人的宴会,也对那些个大家小姐不感兴趣。昨日情况特殊,又不得不去露个头应付一番,这才找上了自己表弟谢明渊。
听他提起谢明渊,柳舟想到了什么,他笑着说:“不愧是你们!”
“我看那谢子初,很快会成为下一个你。你二人眼中除了四书五经和策论,还容得下别的东西吗?”
秦穆早年在书院时也同谢明渊这般一模一样,除了学习眼里什么都没有。书院中学的六艺他样样精通,别人羡慕嫉妒都赶不上。世家子弟玩乐的时候,他不是在学马箭术就是在写策论。
大家都夸赞秦穆是天才,因为他十三岁时写的策论就入了天子的眼。这不,原本都关注他下场考试后能否三元及第,结果人家都没用考试,直接被天子钦点入朝。眼下不过才二十二岁,已经位居高官,来日前途更是不可估量。
他作为秦穆挚友没少被人拿着与秦穆做比较,还好他不是家中长子,肩上没那么大压力,不然这些年怕是要被秦穆压得喘不过来气。
秦穆没开口反驳,只笑着品茶。
柳舟左思右想,还是得从侧面帮一下自家妹子。
“你如今二十有二,当真还不考虑成亲?”他试探着问道,“京城这么多大家闺秀,一个也入不得你眼不成?”
秦穆心里明白他的意思,柳舟的妹子他也是见过几次的,每次对方看他的眼神毫不掩饰,只是他确实无感。况且世家联姻,其中关系错综复杂,上面那位虽年轻,手段却干练老辣,秦柳两家均为世家大族,秦家与谢家更是有诸多姻亲,他作为秦家长子,未来定然要接管秦氏一族的。
他的夫人,决不能再是任何一个出自谢、柳、明的世家女。
他抬头看着对方,墨色眼眸似乎要看进对方眼底深处,柳舟都有些被他看得不自在起来,他才品了一口茶后说道,“你猜圣上为何昨日亲自叫我去那赏菊宴?”
世家子弟,自小接受的熏陶就注定其中没有特别蠢笨的人。柳舟将他这话放在舌尖一品,自然就明白了过来。
圣上从不过问世家子何时成亲,成亲的对象是谁。
可秦穆不一样。
秦穆是受他钦点入朝,短短几年官居高位。秦穆姐姐进宫后更是被直接封了贵妃,恩宠不断,秦家的风光一时无几。
圣上昨日叫他去平阳侯府赴宴,虽表面上看似是他姐姐秦贵妃告了状的无奈之举,实际也是圣上在试探他本人,看他会从这宴中挑个什么家世的人。
秦家的风光已经到了鼎盛期,再与世家女联姻,上面就该猜忌其用心了。莫说秦穆了,只怕秦家其余人的婚事都要仔细上几分才行。
这么一想,柳舟就明白了,自家妹子和自己这好兄弟终究是有缘无分。
他转而询问,“今日退朝后,圣上留你也是因为此事?”
早上退朝之后,因着约了秦穆喝茶,他在宫门外等了一会,也是因为圣上退朝后独独留了秦穆谈话。
秦穆笑着点点头。
圣上过问了此事,他只答没有,后来圣上还说,若是他看上了哪家姑娘,尽管告知,定然为二人赐婚。
这是殊荣,也是警告。
他的婚事,只怕最后是由一纸圣旨决定的。
柳舟倏然有些同情自己这兄弟,人太得重用未必就是件好事。不像他,家中没什么重任,在朝里也是谋个闲职,能娶自己看上的姑娘,婚后小日子倒也过得舒坦。
好兄弟这般天之骄子,反倒二十二了媳妇还没个影子。
啧。
他岔开话题,“听闻城中墨宝斋上了一批新话本子,待会与我一同逛逛?”
秦穆睨他,“你何时爱看话本子了?”
提起这,柳舟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看得秦穆有些发麻。
“是我妻子,她近来爱看那些个志怪传闻的话本子,知道我今日约了你喝茶,便叫我回去时给她带上几本。”
秦穆点头应下,“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