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陵湛抱紧了怀中的琴匣，仿佛那是唯一的屏障，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屏息凝神，每一步都踏得极其谨慎，目光如炬，扫视着那些被灯火映照得如梦似幻的飘拂纱幔，试图看清纱幔后的虚实。
层层叠叠的轻纱帷幔，如同云雾缭绕的迷宫，随着不知从何处透入的微风无声地飘荡、翻卷。烛光被纱幔切割得支离破碎，在地毯上投下变幻莫测的光影。
西陵湛感觉自己仿佛在雾中穿行，每一步都踏在柔软无声的地毯上，唯有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在耳边鼓噪。他拨开一层又一层或薄如蝉翼、或厚重垂坠的纱幔，暖香和水汽越来越浓重，几乎让人有些微醺。
终于，在绕过最后一道珠帘垂纱后，他的视线豁然开朗，却又被一堵巨大的屏风完全挡住。那屏风通体以紫檀为骨，上面用金丝银线、各色宝石镶嵌绣制出大片盛放的牡丹，富丽堂皇，极尽奢华，在殿内辉煌的灯火下流光溢彩，几乎灼人眼目。
屏风之后，传来清晰的水波荡漾之声，哗啦……哗啦……规律地撩拨着紧绷的神经。
那撩拨的水声，空气中浓郁得化不开的暖香，还有这隔绝视线的巨大屏风……西陵湛瞬间明白了屏风之后正在发生什么。一股巨大的窘迫和难堪瞬间席卷了他，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热。他几乎是立刻就想转身，逃离这个绝对不该是他踏足的地方！
质子身份尴尬，他深知自己如履薄冰，任何可能引起非议的举动都足以将他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就在他脚跟将转未转的瞬间，一道声音穿透屏风传来。那声音带着刚出浴的水汽，清泠泠如碎玉投盘，却又蕴含着一种天生的倨傲与不容置疑的冷冽，正是大渊长公主萧七昀。
“本宫让你来弹琴，你还敢走？”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冰碴，精准地钉住了西陵湛的脚步。那无形的威压，比癸朔的推搡更有力百倍。
西陵湛的身形彻底僵住，仿佛被无形的冰线缠绕。退？违逆公主的命令，后果不堪设想。进？屏风后的景象……他死死攥紧了拳，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怀中的琴匣变得无比沉重，像一块烧红的烙铁。西陵湛僵立在原地，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一时竟真的进退维谷，如同被钉在了这华美又诡异的地狱入口。
那无处不在的、混合着新鲜花瓣与特制香露的暖香，丝丝缕缕，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鼻腔。这香气带着强烈的个人印记，是独属于萧七昀的，妖异而极具侵略性。
西陵湛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如此浓郁的女子体香，那香气仿佛有生命般缠绕着他，带着水汽的暖意，熏得他头脑一阵阵发晕，血液不受控制地往脸上涌。
一股陌生的、燥热的、令人心慌意乱的气息冲上头顶，让他感觉脚下发软，整个人如同饮了过量的烈酒，晕眩中带着一丝危险的麻痹感。
巨大的羞耻感和强烈的警惕撕扯着他。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那股令人晕眩的热潮，声音竭力维持着臣子的恭谨，却依旧泄露出几分紧绷的沙哑，朝着屏风的方向，艰难地开口：“殿下……可知臣是男子？”
这句话问得极其含蓄，却又极其直白。他在提醒，也在试探。提醒对方这于礼不合，试探对方真正的意图。
屏风后传来一声毫不掩饰的、充满讥诮的冷嗤，伴随着更清晰的水花泼溅声。
“让你来弹琴，又不是让你来伺候本宫沐浴，”萧七昀的声音慵懒又带着刺骨的凉意，像毒蛇的信子舔过皮肤，“你以为本宫想做什么？”那语气中的轻蔑和不屑，仿佛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和杞人忧天。
水声稍歇，她的声音里陡然添了几分玩味，如同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清晰地穿透屏风：“再说了，”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掌控生杀予夺的残酷笃定，“就算本宫真的想对你做些什么，”她停顿了一下，似乎能想象到屏风外那人瞬间惨白的脸色，才慢悠悠地续道，一字一句，敲打在西陵湛的心上，“你，拒绝得了吗？”
这不是询问，是赤裸裸的宣告。宣告着权力差距下的绝对弱势！
一股混杂着强烈羞愤和被彻底轻视的怒火猛地冲上西陵湛的头顶，烧得他耳根通红，恨不得立刻砸了这琴，冲破那扇紧闭的大门。
然而，理智像冰冷的锁链，瞬间将他狂怒的冲动死死勒住。是了，他是质子。他的性命，他远在西陵的亲族，甚至西陵边境的安宁，都系于眼前这位喜怒无常的公主殿下一念之间。惹恼她？那是最愚蠢的自取灭亡。
所有的愤怒和不甘最终都化为一股冰冷的无力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口，几乎让他窒息。他闭了闭眼，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在殿内逡巡，终于在离屏风稍远、靠近一扇雕花窗棂的地方，看到了一张摆放着香炉的紫檀木矮几。
他步履沉重地走过去，将琴匣小心翼翼地放在几上，解开系带，取出里面那把桐木古琴。琴身温润，弦丝如雪。他盘膝坐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琴弦，才仿佛找回一丝支撑。
“殿下想听什么？”他调整呼吸，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无波，对着屏风的方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