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阳光穿过长桥卧波,层层传递,光的热度在红墙间流转,红墙之上还有未化干净的白雪,显得格外的刺眼。
沈熙昭听着季折青的话一愣,不自在的微微眨眼,“何出此言?”
季折青不动声色的往旁边挪动一步,高大的身影挡住强烈的光热。
“李柏成用心不纯,明知陛下之意还拈花惹草,今日明知公主到来,还将外室带到府上,不伦不类,罔顾廉耻,如此忘恩负义之人不值得殿下伤心。”
声音依旧是疏离清冷,但也能感觉到说话之人刻意展现的温和。
沈熙昭微微垂眼,柔儿可不是李柏成带到李府的。
再次抬眼时,已是一副委屈的模样,“是我痴心错付,若是我兄长还在世,定然不会让我如此委屈。”
“前太子天人之姿,英年早逝实属天妒英才,殿下节哀,现如今太子正在尚书府处理这件事,想必也会为公主讨回公道。”
不卑不亢,不偏不倚。
看不出来他的立场。
沈熙昭眼神微眯,“但愿如此吧,兄长虽然已去,但我也是实在想念。听闻,季将军与兄长幼年相识?”
季折青点头,“是的,我们曾拜于同一师学习武术。”
“听闻将军十二岁就去边疆历练了,跟兄长还有联系吗?”
“常有书信往来,殿下很关心边疆战士的生活。“
滴水不漏,如此客套的话根本听不出来他立场如何。
万事不能心急,沈熙昭浅笑着看着对方,“触景生情,耽误了将军公务,将军快快去忙吧,来日再会。”
放下帘子,仪仗渐行渐远,在转角处进入季折青看不见的深宫。
季折青神情平淡,看了一眼红墙分割的天空,也转身离去。
……
马车里,沈梓月难得安静下来,却一动不动的,用一种难以描述的眼神看着沈熙昭的侧脸。
沈熙昭无奈的瞥向她,“又怎么了?”
沈梓月边感叹边后退,连连称赞,眼神里都是佩服,“了不起了不起,你绝对是我见过移情别恋最快的人!刚刚还因为李柏成那个混蛋黯然神伤,结果这么快就和季将军谈笑甚欢了,在下佩服!只不过……季折青莫不是个带发修行的和尚?你看看刚才他那和木头桩子一样的神色,你看上他什么了?”
沈熙昭无语,以前怎么没发现沈梓月这么适合当媒婆。
虽然乱牵线。
“到你的宫殿了。滚下去!”
“滚就滚!谁怕谁啊!”
……
李府后花园。
沈砀仞没有叫人移步正厅,而是直接吩咐下人将檀木椅子搬到庭院,就地论事。
气氛压抑,除沈砀仞和随行下属外,其他的人全部跪在冰冷的土地上,跟随的几名贵女也都跪地待命。
沈砀仞神情冷峻,眼中不再是面对妹妹们的温和,而是满溢的杀意。
“欺君罔上,其罪当诛。”
冰冷的声音让李府众人浑身一颤。
可紧接着话锋一转。
“但钟离重礼法,更重教化,所以,说实话可免死罪。”
话音刚落,李柏成就拖着残腿往前爬,“太子殿下明察!我……我是中了这个贱人的奸计!我在宴厅湿了衣袖,便想退下更衣,没想到这个女人在我酒中下了药,并一直等着我到来,妄图以此母凭子贵,这一切都是这个贱人的错,跟我没有关系啊!”
跪在他前方的李尚书也连连称是,“太子殿下,小儿的品行您向来知道的,今日如此,都是因为这个贱人,成儿怎会忤逆未晞公主呢……“
“慎言,”沈砀仞冷眼打断李尚书的话,“前一段时间整个盛京风言风语,都在传闻未晞公主将下嫁李府长子,可父皇并没有下过任何赐婚旨意,所以,是你们在暗中传播谣言坏未晞公主名声吗?”
威压之下,李尚书被吓得冷汗连连,“臣……”
消息根本就是老皇帝想看看盛京对公主下嫁李府会有什么反应才故意散播的,可李尚书但凡说一个字都是谋逆,只能咬牙背下。
“臣……臣知罪……”
“审判当明察秋毫,不可妄下断论,便让我的人去查一查李公子的酒水里到底有没有所谓的毒药吧。“
说完,便有两位随从转身走向没人敢收拾的席面。
李柏成顿时觉得血液倒流,这本就是他随口胡诌的,酒里哪有什么药!
目光瞥向安静跪在一旁的柔儿,心起恶寒。
一定是这个贱女人故意的,就是为了报复他不给她名分的事!
李柏成怒火中烧,狠狠的将柔儿扇倒在地,“太子殿下何须浪费时间,这个贱人本就是青楼女子,她此番故意设下这个局就是为了高攀我李家门楣,根本不可能出现什么其他原因!”
沈砀仞扬起冷笑,“是吗?那是城中哪个青楼出来的?”
李柏成不暇思索,“倾仙楼!”
“那李公子之前和这位女子有过来往吗?”
“从未!微臣一向喜爱诗词歌赋,从来没有……”
李柏成头脑发热,着急撇清关系,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老父亲越来越低的脊梁。
沈砀仞神情冷淡,左手把玩着自己腰间的玉佩,笑意更甚,“那就请李公子说说,你既然从未见过这位姑娘,又是怎么知道她在哪个青楼?而且,李府的守卫竟然如此松懈吗?一个弱女子都能随意进入?”
李柏成:……!!!
漏洞百出的话将自己送上了风口浪尖。
沈砀仞嗤笑一声,又把目光转向跪在一旁的柔儿,“这位姑娘,说说你知道的吧。”
柔儿暗骂一声李柏成废物,马上泪眼婆娑的磕头回话,“回禀殿下,民女本是良籍,但家父好赌家母又长卧病榻,无奈之下被迫卖入了青楼,随后便结识了乔装打扮来青楼吃花酒的李公子,他……他说我温柔贤淑,不应该呆在这个地方,就将我赎身,然后养在烟花巷,每过几日都会来……“
“胡说!你这个贱人信口雌黄!胆敢诬陷我!!!”
说完也顾不上自己被打断的腿,挣扎的爬过去撕扯柔儿。
沈砀仞蹙眉,水邈立马上前拉开李柏成,见他还在挣扎,直接拔刀架在他脖子上,大有一副再敢废话就让他当场毙命的架势。
柔儿慌忙整理着自己被李柏成扯乱的衣衫,泪如雨下,泣不成声,“民女不求名分,只求安稳生活,但今日我的爹娘找到了我,他们以为我是从青楼里面跑出来的,就要将我送回去,如果不愿意……他们就要打死我!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呜呜呜……”
“那你又是怎么进入李府的?”
“今日李府宾客众多,各种食材也都消耗量大,我便混在采买的奴仆中进来的。随后我就遇见了李公子的随从,这才和李公子在花园相见。”
“你所言都在何时何地发生,有无他人见证?”
“有,就在烟花巷,昨夜家父在巷口斥责我忤逆尊长,来往行人和街坊邻居都看见了,我是今日清晨才从家里逃出来的,然后……就直奔李府……”
“既如此,”沈砀仞探究的看着不停抽泣的柔儿,“看来李公子还是个负心人。”
沈砀人转眼看着李尚书,“竖子之错不在父母,李柏成散发谣言损害未晞公主名誉,暂且打入大牢,我会将今日之事如实禀报父皇,由父皇定夺,而李婉青冲撞七安公主,以下犯上,幽闭府中三月,罚抄钟离国法百遍,由我派人监督,李尚书觉得如何?”
“如此,甚好……谢太子殿下开恩。”
说罢,李柏成和李婉青就被拉了下去。
沈砀仞起身,通情达理的扶起颤颤巍巍的李尚书,“今日多生事端,想来还有很多事等着尚书处理,就先行退下吧,我借宝地处理杂事,就不耽误尚书时间了。”
处分给完了,现在就是要赶人了。
沈砀仞现如今在朝堂中如日中天,李尚书不敢有丝毫怨言,只能行礼退下,还将所有的李府下人全部带走。
李尚书明白,他在朝廷中立太久了,这是太子在逼他做出选择。
沈砀仞环顾四周,示意几名贵女起身,还让随从搬了座椅供她们休息。
甚至柔儿都有自己的位置,还有下人送来的毯子遮住略微凌乱的衣衫。
几名贵女如坐针毡,既害怕沈砀仞迁怒自己,又因他细心的吩咐心生荡漾。
而沈砀仞一改方才的阎罗面孔,取而代之的是春风和煦的浅笑,“几位跟着两位公主来这里,是要干什么?谁提出来要到此处来的?”
其中一名女子回复,“是未晞公主和七安公主说席上无聊烦闷,便要去花园走走,我们和尚书夫人都是随行的。”
“具体是谁?”
“应……应该是未晞公主,臣女见殿下她和尚书夫人相谈甚欢。”
“是未晞带着你们走到这边吗?”
另一女子也插话道,“确实是未晞公主走在最前面,应该是在看梅花开在何处。”
沈砀仞笑容不变,但眼中却有了深意,“到底年幼,想看梅花为何不问久居李府的尚书夫人或者李小姐呢,非要自己逞强去找。”
柔儿放在毯子下的手不自觉的攥紧衣袖。
太子,太可怕了。
沈砀仞挥挥手,“今日之事吓到几位姑娘了,我会安排随从护送你们回府。”
几声寒暄后,此处就只剩下两人对坐。
柔儿将头低得很低,丝毫不敢迎上沈砀仞的视线。
她担心沈砀仞再问一些她不好回答的问题。
结果却意想不到。
“你的爹娘逼良为娼,你还想回去和他们一起生活吗?”
“……不……不想……”
“那就入宫吧,昭儿会喜欢你的。”
……
“他就说了这句话,然后就把你送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