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烨盯着院子中央静静躺在地上的搪瓷缸子,捡起一看,凹了一个大坑,压根不能用了,扭头看向唯一的活人,“周英卓,这是怎么回事?”
周烨年少成名,早年周家没钱都靠他边读书边赚钱,还要把学校发的票寄回来,他早就是周家的顶梁柱,平时不显,一旦冷下脸来,周身气势不怒自威,周家没有不怕他的。
前一秒还在地上爬的周英卓冒着鼻涕泡,站得笔直,“二叔,这个缸子是姑姑砸的。”
显然这个姑姑是娇气霸道的薛敏敏,而非周家早已出嫁的大女儿。
周烨凝眉,她又怎么了,难道昨晚的气还没消?
“她又怎么了?”
周英卓摇晃着大脑袋,“我也不知道,反正她跟三婶说了几句话就把缸子摔了。”
周烨了然,她对老三和老三媳妇的讨厌毫不掩饰,可能两人一言不合又吵起来了。
晚上吃饭,周烨坐在板凳上,抬头看见薛敏敏,本来想说调侃她几句,冷不丁被她瞪了一眼,薛敏敏哼了一声走到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
这叫什么事,他又没惹她,有必要迁怒人吗?
女人果然是最莫名其妙、不讲理的生物。
……
大半夜的,周家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这会儿大部分人都睡了,一下被惊醒,女人穿着睡觉的衣服,男人穿着大裤衩及拉着拖鞋跑出来,“咋了,是英子出啥事了不?”
“是啊,听着就是英子的声音。”
薛敏敏刚洗完澡,干毛巾包着湿发,踢踏着凉鞋跑到院子中央,没过一会儿,大嫂曹天荷牵着抽抽搭搭的小姑娘出来,一脸歉意道:“没事没事,大家都去睡吧。”
几个大男人不解,还是廖听莲关心孙女,“别打岔,到底咋了,英子能哭得这么惨。”
曹天荷犹犹豫豫,想说又不想说,一旁的周琼英捂着脸嘤嘤嘤地又哭起来了。
老大周齐没那么多心思,直截了当地说:“没啥,就是英子让她妈给剪头发,这不剪坏了嘛~”
“要我说英子也真是的,不就是剪坏头发嘛,又不掉块肉。”
周齐的直男发言让周琼英再也憋不住嚎啕大哭,“我明天不去上学了,打死我也不去。”
众人这才看见她所谓的被剪坏的头发,薛敏敏更是心里一咯噔,光洁的大脑门上竖起一排短短的发茬,直往天上窜。
确实挺搞笑的,但这时候万万不敢笑,就怕小姑娘想不开。
眼看不是什么大事,老三两口子回屋睡觉了,周齐皱眉,语气严厉道:“因为一点小事不上学,还有没有出息了!”
沉浸在悲伤情绪中的未成年小姑娘才不认为这是小事,对她来说简直比天塌了还严重。
薛敏敏能理解周琼英的心情,白天小姑娘还来问她怎么变洋气,说明外貌已经成为困扰她的点,如果这时候不重视,很可能成为心理问题。
当然这个年代谁又懂心理呢,无非就说谁家那个孩子得了失心疯罢了。
女儿的哭声一直不停,周齐拿起扫帚质问道:“明天去不去上学?”
周琼英边哭边吼道:“不去,你打死我吧!”
有母亲护着,周琼英还是被她爸抽到两下小腿,虽然疼,但很有骨气地不低头,还是周烨把人拦住,“大哥,你先回去,我来跟英子说。”
周齐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他还小的时候因为家里的地主成分,别说读书,能活着都不错了,两个弟弟算赶上了好时候,二弟周烨是周家学历天花板,他说什么,周齐都愿意听,他跟媳妇没少教导孩子们要跟二叔学习,将来考大学,吃商品粮。
大人都被赶走了,院子里就剩下蹲在地上伤心的小姑娘,一旁杵着的周二叔以及十分嫌弃二叔的表姑。
周烨上前,把小姑娘拉起来,“别哭了,明明好好去上学,二叔给你十块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哇!”小姑娘再一次嚎啕大哭起来。
周烨:“……”
此时一只乌鸦飞过,周烨面子有些挂不住,“英子你别哭啊,给你二十行吧。”
“不要,我头发都成这个鬼样子了,我还有什么脸去上学啊!肯定会被同学笑话死的。”
周烨蹲下劝道:“谁敢笑话你,你告诉二叔,二叔揍死他们。”
可惜周琼英脑袋深深埋在双膝间,不管他说什么都不听。
“啧。”
周烨听见身后明显嫌弃他的声音,扭头发现薛敏敏脸上写满了无语和不屑,以及对他的鄙视,他不服气地站起身,手一指,意思是:有本事你来!
我来就我来,薛敏敏把湿毛巾往他身上一扔,顺手把人推到一边,“别挡道。”
周烨捏了捏拳头,看了眼哭得稀里哗啦的小侄女,忍了。
“英子,不哭了,再哭就不漂亮喽~”
月光下,女人温柔好听的声音在安慰着伤心的孩子,从周烨这个角度看去,她的侧脸轮廓柔和,鼻子挺而翘,两瓣唇一张一合,是粉色的,意识到自己把关注点都放在薛敏敏身上,他狼狈地扭过头。
手掌轻柔地抚摸后背,“趁现在还不晚,姑姑给你补救下头发。”
哭声戛然而止,周琼英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说:“还有救?”
周烨:“……”不要叔的二十块钱,就要整那破头发是吧!
薛敏敏点头,牵着她往房间走,完全无视人高马大杵在院中央的周烨。
就这么走了?直到一大一小把屋门关上,周烨才意识到,他手上还拿着薛敏敏用过的毛巾,湿漉漉的,只是不断散发出香气往他鼻子里钻。
心中产生一丝异样,却被周烨强行按下,他皱眉想:这女人洗次澡要用一整块香皂不成?这么香!
“姑姑,这头发要怎么补救啊!”周琼英急切问道,动作间额前的头发肆意往外翘,跟扫把似的,难怪她哭得这么伤心,真这样去学校肯定会成为别人的笑柄。
薛敏敏在书桌上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翻出一个长瓶子,手里拿着梳子把头发梳好,然后往头上随便这么一喷,她说:“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