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日头刚爬上东边山梁,大队部前的老槐树底下就挤满了人。
徐景行见这架势,缩着脖子就开始准备往人群后头躲,后腰突然被老支书的旱烟杆子戳了个正着。
“往前站!”老支书的棉鞋在冻硬的雪地上跺得咚咚响,震得枝头的雪块簌簌的往下落,十几个裹着花头巾的媳妇哧哧笑着往两边让出道来,空出块被扫干净雪的晒谷场。
张德贵清了清嗓子,从兜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笔记本:“经公社党委研究决定,授予徐景行同志……”念到一半,张德贵突然卡壳,老花镜滑到鼻尖上,“这写的都是些啥?”
人群哄地一下就被逗笑开,张壮家媳妇怀里还抱着吃奶的娃呢,嗓门却亮得能震下房檐下挂着的冰溜子:“队长,念不来就让徐知青自己念,昨晚上我家灶屋要是没加固,这会儿早被雪压塌了!”
听了这话,徐景行只觉的自己耳根子在发烫,这不是公开表扬大会,这简直是他个人的大型社死现场,尴尬得让他不敢抬头,只低头瞅自己脚上快开线的棉鞋。
刘寡妇家的小丫头,昨儿同徐景行一起糊窗户纸,对他这个城里来的长得好看的大哥哥很有好感,突然就从人缝里钻进来,踮着脚往他兜里塞了把炒南瓜子:“徐知青,我娘自个炒的脑瓜子,你尝尝,可香了!”
“安静!都安静!”张德贵把笔记本往自己膝盖上一拍,溅起的雪粒子落在前排人后脖颈里,激起一片缩脖子的动静,“徐知青提前预警暴雪降临,保全了集体财产,因此,公社决定奖励他一条毛巾!”
闻言,现场顿时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徐景行哪经历过这种集体大活动,因此对这种场景很是不适应,只是他偶尔抬头时,看见人群里几个年轻姑娘对着他交头接耳,穿红棉袄的那个是记工员周会计家的二闺女,上个月还嫌原主做事慢,扎蓝头巾的是养猪场李家的,有回嫌原主挑猪食洒了一路,这会儿她们眼睛亮晶晶的,倒像是头一回见他似的。
“徐知青!”二队的杀猪匠老赵挤过来拍了拍徐景行肩膀,身上还带着一股猪油味,“晌午来家里吃饭,要不是你,我们队里养的那几头猪昨晚可就遭殃了!”
此话一出,后头立刻响起七嘴八舌的招呼,这个要送徐景行鞋垫,那个要帮他补破棉袄,震得老槐树枝头上积雪再次往下滑落。
记工分的周会计不知何时插了进来,眼镜片上还蒙着层白雾:“小徐啊,我家二闺女说下午找你学打算盘……”他话没说完,就被自家媳妇拧着耳朵拽走了,人群里又是一阵哄笑。
徐景行极力保持淡定,手里紧紧攥着大队奖给他的毛巾往知青所的方向走,路上,还隐约听见后头几个小媳妇叽叽喳喳的聊天说事,“昨儿要是没有徐知青报信,只怕我们大队种的那三亩白菜,要冻成冰坨子,今儿大伙直接没菜吃。”
“可不是,昨夜里我们二队住桥头尾的老梁头家房梁被雪压塌时,我家那口子还在外头磨蹭呢!”
孙老太闻言也不恼,而是拄着拐杖跟着一起搭腔,挤作一团的皱纹里都仿佛夹着笑意,“翠兰说的对,要不是徐知青,我这一把老骨头,昨晚只怕真得让雪给埋了!”
快到知青所时,徐景行碰见住同一个知青点的林秀梅外出挑水,她刚要开口,他连忙点点头越过对方,棉鞋踩在雪地上咯吱直响,身后,也因此传来几声轻笑,却也不至于让他回头。
到了傍晚,徐景行与几个同住的男知青蹲在门口啃着蒸红薯,暮色里,晃过来一个熟悉的人影,徐景行定睛一看,原来是大队长张德贵,裹着袄子往他们知青所的方向走来。
见人真的是来知青所找他们知青,徐景行他们几个,赶忙将人迎进屋子,顺手还给他递了一杯一直搁在灶台上保温的清水。
“徐知青,今儿至少有六拨人找我打听你的情况。”大队长张德贵这一开口,惊得徐景行差点被自己口水噎住,“其他人不说,那记工分的周会计想把自个闺女说给你,连养猪场的老李杀猪的老赵都……”
“队长!”闻言,徐景行急得差点咳嗽出声,“我还小呢,才十几岁,还没成家的心思,再说了,我就是碰巧学了些气象知识,老出天要下雪而已。”
张德贵眯着眼看了徐景行好半晌,见他神情自若真对成家一事不感兴趣,才开口笑道:“成,你既不想我便帮你全部挡回去。”说完,就站起身子准备回家,“不过徐知青你可得想清楚,你要是从她们当中选一个的话,往后挑水劈柴这种累活儿,可都有人帮你分担一些。”
徐景行闻言,没有吭声,张德贵提醒到位,见他仍不为所动,也不再相劝,而是直接打道回府。
夜里躺在床上,徐景行还能听见同屋的几个知青在议论这事。
“徐景行这回可算是出尽了风头,就连周会计都想把自个闺女嫁给他。”
“何止啊,我可是听说张书记家的侄女都对他有意。”
徐景行翻了个身,把破棉被往头上拉了拉,隔绝这些没有半分营养的无聊对话,当然,也是因为窗外的月光照在雪地上,明晃晃的太过刺眼,让他无法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