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雀识从屋子里出来，就看到程寔跟施念两人坐在院子里。
他看不到程寔的表情，却能从他的举止中看出他的心情似乎不错。
而坐在程寔对面的女人，面上带着笑意，就连眼中都透着笑，与这几日在她面前摆出的应付的笑可完全不同。
只是这笑意在看到他之后戛然而止。
沈雀识不快的蹙了蹙眉头。
程寔对女人没什么防备心。
他觉得女子娇弱，就算是算计与谋划，也不过是为了巩固在后宅中的地位与男人的宠爱而已，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可他清楚，后宅之中的妇人手段，有时比男人之间的争斗还阴损。
女子的那些弯弯绕绕，比那些悬案还让人费脑。
更何况是风月场里出来的，最懂男人的心思。
几句话将男人哄得心花怒放，更是她们的拿手好戏。
……
施念突然僵在脸上的笑意让程寔察觉出了异样。
他回头一看，沈雀识站在屋外，拧着眉看着他们。
程寔于是站起来理理衣服上的褶皱，跟施念告别：“雀识忙好了，我们也该回去了。跟柳姑娘说话还挺有意思的，等下回空了我再来找柳姑娘说话。”
施念眉眼弯弯的答应：“好呀，那我等公子空了再来找我说话。”
她说完，又偷偷瞥了眼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的那位爷。
原来这位爷叫“确实”。
跟这位“确实哥”相比，“诚实哥”的脾气显然要好太多了。
“走了。”
见沈雀识可看都不看他一眼，抬脚就向院外走去，程寔三步并两步的就跟了上去。
快走到院门口时，他却又回过头冲着施念挥挥手：“柳姑娘的柚子花茶喝着不错，姑娘如果方便，想问姑娘要一些。”
见施念点头，程寔这才做了个抱拳的动作，笑眯眯的走了。
沈雀识走在程寔前面，自然听到了两人的谈话。
两人在院子外上了马，他见程寔脸上依旧挂着笑，越发觉得院子里的那女人不简单。
程寔是爱说笑，却也不是跟谁都能说说笑笑的。
更别说现在人都出了院子，嘴角还挂着笑，看样子心情是真的很不错。
见沈雀识不咸不淡的瞥了他一眼，程寔忍不住又一次说道：“你这外室，真的跟寻常的姑娘不一样。”
沈雀识收回目光，一副懒得搭理程寔的模样。
不过就是半天的功夫，那女人到底给程寔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让程寔觉得她如此不同，一样的话重复了好几遍。
他知道程寔心思没面上看起来那么浅，可这样的反常，倒让他不得不开口提醒：“风月场所的女人，的确与你平日里接触的姑娘们有些不同。”
他话锋一转：“但是那种女人，嘴里是没有真心话的。为了哄男人开心，什么话都能说的出来，你不要被她的花言巧语两三句就哄骗了过去……”
程寔却打断了沈雀识的话：“她可没对着我说什么讨好的话。”
他在柳如烟的话里，可没找到一点谄媚讨好。
她待他，倒像是寻常朋友一样，就连说话的语气都那么随意，没有太多的见外。
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觉得与柳如烟相处的比较自在，心里也快活。
沈雀识见自己劝说没有作用，只能摇摇头：“好自为之。别吃了苦头才知道后悔。”
程寔却不以为意。
只是他的嘴巴却快他脑子一步问出了一个问题：“听你说话的语气，那我们昭云侯是吃过女人的苦了？”
他跟着沈雀识一块儿长大，没见过他跟哪个女人亲近些。就是跟认识的姑娘碰到走在一起，他都会跟人家始终保持着一步的距离。
–沈雀识这样的性子，以后也不知道会不会喜欢上一个人。
不过他这样的容貌身份，任何女人只要能嫁给他，怕都是求之不得。
怎么会有女人让沈雀识吃苦头呢？
沈雀识不知道程寔心里在想什么，可看程寔的表情，也能猜出想的不是什么好事。
他于是面无表情的看了程寔一眼，懒得再搭理程寔，扬起马鞭重重的打在马屁股上。
马儿吃痛，扬起马蹄便跑了起来。
“哎哎哎，等等我！”程寔一见，赶忙扬鞭追赶了上去。
院子里的两位大爷一走，整个院子都安静了下来。
时候还早，太阳的热度已经开始下去，施念将小桌子搬到了太阳底下，时刻谨记着要多晒太阳补钙，预防骨质疏松。
文竹路过，却只当没有看见。
施念不由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呐。
倒是出去了大半天的香柚一进院子，看到她在忙活，马上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过来帮忙。
施念见香柚走路走出了一身的汗，却连额角的汗都没顾上擦，就帮着她搬东西，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便找着话说：“事情都办好了？”
香柚点点头轻“嗯”了一声，就又没了声音。
香柚这人她还挺喜欢的，有活干活，没活的时候就在旁边候着。
只是话太少了，问一句才答一句，绝不多说。
见香柚嘴上都干得起皮了，出去这么大半天，估计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施念转头去屋子里，拿了个干净的杯子。
“喝口水，去洗把脸，坐着歇会儿。”施念将倒满水的杯子送到香柚面前，香柚却犹豫着不敢接过。
施念没说话，抓着她的手就将杯子塞了进去。
“多谢夫人。”
香柚低头看着手中的水杯，突然哽咽了起来，眼泪也随之落了下来。
父母突然双双离世，她跟妹妹一下子成了孤儿。
为了养活妹妹，她将自己卖身为婢，不得不与妹妹分隔两地……
她一个人硬撑了这么久，乍然听到父母离世的消息时都没有掉泪，现在却不知道为何，这眼泪自己就掉了下来。
或许是因为今日终于安顿好了妹妹，所有的事情终于都告一段落，又或许是前阵子忙着处理各自事情，来不及伤心难过，现在终于有了喘气的机会，心里的悲伤跟难过就止不住地涌上心头。
又或者，只是因为这一杯水。
……在一个人硬撑了这么久，终于听到了一句带着关切的话语，所有硬撑起来的坚强都化成了碎片。
香柚看着眼前的模糊不清的杯子，仰头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
目光再平视前方时候，泪水已经无声息的划过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