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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凌晨一点十七分,沈砚的手机在寂静的卧室里突然响起。

尖锐的铃声像把生锈的锥子,刺破了厚重的夜色。沈砚猛地睁开眼,胸腔里还残留着梦中的窒息感——又是那个重复了无数次的梦,他站在沈家老宅的地下室里,四周是冰冷的水泥墙,父亲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像冰锥一样扎进耳朵:“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有什么资格姓沈?”

他喘着气坐起身,额头上覆着层薄汗。窗外的月光透过纱帘渗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床头柜上的电子钟闪着幽蓝的光,将“01:17”这串数字映在他眼底。

手机还在固执地响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他皱紧了眉——苏野。

这个时间点,他打电话做什么?

沈砚盯着屏幕看了三秒,指尖悬在接听键上方。理智告诉他应该挂断,这个时间的任何打扰都是对睡眠的亵渎,而睡眠对他来说,是维持精准运转的必要燃料。可不知怎的,昨晚苏野淋成落汤鸡的样子突然钻进脑海,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像浸在水里的玻璃珠,让他无法硬起心肠。

最终,他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 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比平时更低沉几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一阵压抑的抽泣声,断断续续的,像被雨打湿的纸片在风中发抖。

“沈砚……” 苏野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还有未褪尽的哭腔,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我……我做噩梦了……”

沈砚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蹙。他不太擅长应对这种场面,尤其是在这样的深夜,面对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他习惯了用数据和逻辑解决问题,而“噩梦”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超出了他的处理范畴。

“……然后呢?”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试图用理性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慌乱。

“我不敢一个人待着……” 苏野的声音又低了些,像只受了伤的小兽在呜咽,“房间里好黑,我总觉得……总觉得有水流过来……”

水流?

沈砚的指尖在被子上无意识地摩挲着。他想起苏野之前画过的雨中街景,画里总少不了躲雨的猫和积满水的路面,也想起那天暴雨里,苏野说“梦到好多水,喘不上气”时发颤的声音。这个年轻人看似没心没肺,心里好像藏着片积雨云。

“开灯了吗?” 他问。

“开了……所有灯都开了……” 苏野的声音顿了顿,“可还是怕……沈砚,我是不是很没用?”

这句话像根细针,轻轻刺了沈砚一下。他想起自己小时候,被父亲锁在地下室罚站,也是这样开着所有能找到的小灯,缩在角落发抖,却不敢哭出声——在沈家,“怕”是软弱的代名词,只会招来更严厉的斥责。

“不怕才不正常。” 沈砚的声音放软了些,“我小时候也怕黑。”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然后传来苏野带着点惊讶的声音:“真的?你也会怕黑?”

“嗯。” 沈砚应了一声,没多说。那些被锁在地下室的夜晚,那些抱着膝盖数地砖的时刻,是他藏在“冰山”外壳下的秘密,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此刻对着苏野的哭声,却鬼使神差地泄了点口风。

“那……那你现在还怕吗?” 苏野的声音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不了。” 沈砚说,“习惯了。” 习惯了独自面对深夜的恐惧,习惯了把所有情绪都锁进保险柜。

又是一阵沉默。沈砚能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细微呼吸声,还有隐约的空调运行声。他看着窗外的月亮,突然觉得这寂静没那么难熬了,至少,听筒里还有个鲜活的存在,证明他不是独自漂浮在夜色里。

“沈砚……” 苏野突然又开口,声音小得像耳语,“你……能不能……”

他没说下去,但沈砚大概猜到了他想说什么。这个时间,一个人在害怕的时候,能向另一个人要求什么呢?无非是想听到点声音,想确认自己不是真的孤身一人。

“你在哪?” 沈砚问,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问明天的天气。

苏野报了个地址,离沈砚住的小区不算太远,是个老旧的居民楼。

“等着。” 沈砚丢下两个字,挂断了电话。

他起身换衣服时,动作比平时快了半拍。套上深色外套,抓起车钥匙,甚至还在玄关的柜子上拿了包未拆封的饼干——是上次苏野送的那种,烤糊了边角,却带着股笨拙的甜香。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拿这个,或许只是觉得,面对一个刚从噩梦中醒来的人,手里握着点吃的,能让人安心些。

凌晨的街道空旷得像幅素描。沈砚的车平稳地行驶在柏油路上,路灯在车窗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他打开收音机,调到一个播放轻音乐的频道,舒缓的钢琴曲流淌出来,冲淡了车厢里的寂静。

他想起苏野刚才的哭声,那么清晰,那么直白,没有丝毫掩饰。这和他自己截然相反——他的恐惧总是藏在深夜的冷汗里,藏在紧咬的牙关里,藏在永远波澜不惊的表情里。

或许,会哭出来的人,反而更勇敢些。

车停在苏野说的居民楼下时,整栋楼只有一户亮着灯,在漆黑的楼体上像颗孤独的星。沈砚按了门铃,对讲机里传来苏野带着回音的声音:“沈砚?”

“是我。”

“我给你开门。”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亮起,暖黄色的光把楼梯照得有些斑驳。沈砚走到三楼,看见苏野正站在门口等他,穿着件印着小熊图案的灰色睡衣,头发乱糟糟的,眼睛红红的,像只刚被雨水淋过的兔子。

“进来吧。” 苏野侧身让他进门,声音还有点发紧。

屋里果然开着所有的灯,客厅的吊灯、壁灯,甚至连厨房的小夜灯都亮着,把不大的空间照得如同白昼。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橙子味,是苏野常用的那款香薰,平时闻着很清爽,此刻却因为灯光的刺眼,显得有些局促。

“随便坐。” 苏野指了指沙发,自己却没坐,抱着胳膊站在原地,脚尖无意识地蹭着地板。

沈砚在沙发上坐下,目光扫过客厅。装修很简单,墙上却贴满了画,有街景,有猫咪,还有几张看起来像是随手画的速写,画的是同一个人——皱着眉看图纸的,低头喝咖啡的,站在工地里指挥工人的……都是他自己。

他的视线在那些画上停了停,又移开,落在苏野身上:“还怕吗?”

苏野摇摇头,又点点头,声音低得像蚊子哼:“有点……一闭上眼就觉得脚下有水,冷得很。”

沈砚想起自己梦里的地下室,水泥地面总是潮乎乎的,冬天的时候像冰窖。他站起身,走到厨房门口:“有水吗?”

“啊?有……” 苏野跟过来,看着他从橱柜里拿出个玻璃杯,接了杯温水,“你要喝水?”

沈砚把水杯递给他:“喝点温水,会好点。”

苏野接过水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心里突然涌上股暖流。他小口小口地喝着水,看着沈砚站在厨房门口,白衬衫的领口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突然觉得那些关于水的噩梦,好像真的没那么可怕了。

“对不起啊沈砚,” 他放下水杯,低着头说,“这么晚了还打扰你,你明天还要上班……”

“没关系。” 沈砚打断他,走到客厅的单人沙发坐下,“我正好也醒了。” 他没说自己是被噩梦惊醒的,有些脆弱,还是适合独自消化。

苏野也在沙发上坐下,两人之间隔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客厅里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汽车驶过的声音。这种沉默不同于平时在工地的安静,带着点微妙的松弛,像被温水泡过的海绵。

“你……经常做噩梦吗?” 苏野突然问,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沈砚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正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沙发的边角,那是紧张时的小动作。“偶尔。” 他含糊地应了一声,反问,“你呢?”

苏野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垮了垮:“嗯……从小就做。” 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五岁的时候,跟爸妈出车祸,掉进河里了……”

沈砚的呼吸顿了顿。他从没想过,这个总是笑嘻嘻的年轻人,背后藏着这样的过去。那些画里的雨,那些关于水的恐惧,突然都有了源头。

“我是唯一活下来的。” 苏野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种与年龄不符的疲惫,“有时候会忘了具体的细节,但总梦到好多水,冷得刺骨,怎么也抓不住东西……”

他抬起头,眼睛在灯光下亮晶晶的,像蒙着层水汽:“是不是很吓人?”

沈砚摇摇头。他想起自己被锁在地下室的夜晚,想起父亲那句“你有什么资格姓沈”,突然觉得人和人之间的痛苦,或许并不相通,却能在某个瞬间,找到相似的褶皱。

“不吓人。” 他说,“我小时候被锁在地下室,也总梦到黑。”

这是他第一次,对别人说起自己的过去。说出口的那一刻,并没有想象中的难堪,反而像卸下了点什么,胸口轻松了些。

苏野惊讶地看着他,眼睛瞪得圆圆的:“沈宏业……他经常罚你吗?” 他在网上查到过沈砚的家庭,知道沈宏业是出了名的严苛。

沈砚没直接回答,只是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打开了电视,调到一个播放纪录片的频道,画面上是辽阔的草原,有羊群在慢悠悠地吃草。“看会儿这个。” 他说,“转移下注意力。”

苏野没再追问,安静地看着电视。纪录片的旁白声很平缓,像催眠曲似的。沈砚靠在沙发上,目光落在屏幕上,心思却有点飘忽。他想起苏野画里的那只躲雨的猫,想起他送的烤糊的饼干,想起他雨鞋套上那只乘风破浪的小鸭子——这个被噩梦纠缠的年轻人,却总在给别人传递温暖,像盏被雨淋湿却依旧亮着的灯。

不知过了多久,苏野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沈砚转头看去,发现他歪着头靠在沙发上睡着了,眉头却还微微皱着,像是还在梦里挣扎。

沈砚起身,从卧室里拿了条毯子,轻轻盖在他身上。动作很轻,生怕惊醒了他。他看着苏野熟睡的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片浅浅的阴影,嘴角还带着点未干的泪痕,突然觉得这张总是挂着笑容的脸,此刻卸下防备后,竟有些让人心疼。

他没再看电视,就坐在单人沙发上,看着窗外的夜色一点点褪去。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苏野动了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沈砚时愣了愣,像是忘了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醒了?” 沈砚的声音带着点晨起的沙哑。

“沈砚……你没走?” 苏野揉了揉眼睛,看到身上的毯子,脸颊突然红了,“对不起啊,我睡着了……”

“没事。” 沈砚看了眼时间,“该上班了,我送你去工地?”

“啊?不用不用!” 苏野赶紧站起来,毯子滑落在地上,“我自己骑车去就行,不麻烦你了。” 他挠了挠头,“昨晚……真的谢谢你。”

“举手之劳。” 沈砚弯腰捡起毯子,叠好放在沙发上,“我先走了。”

“我送你!” 苏野跟着他走到门口,看着他换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沈砚,这个给你。” 他跑进卧室,拿了个小小的平安符出来,上面绣着只歪歪扭扭的猫,“我外婆求的,说能安神,你……你做噩梦的时候可以带着。”

沈砚看着那个平安符,针脚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股笨拙的心意。他接过来,塞进外套口袋:“谢谢。”

“不客气!” 苏野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那晚上见?”

“晚上见。”

沈砚走出居民楼时,晨光正好越过楼顶的边缘,在地面投下金色的光。空气里带着清晨特有的凉意,深吸一口,能闻到淡淡的桂花香。他走到车边,摸了摸口袋里的平安符,触感软软的,像团小小的棉花。

开车回公司的路上,他打开收音机,里面正播放着早间新闻。沈砚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突然觉得,这个被打扰的深夜,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至少,他知道了苏野的秘密,也泄露了自己的一点。

而那只绣着歪扭小猫的平安符,被他放进了办公桌的抽屉里,和苏野画的那些速写放在一起。

那天下午,苏野在工地画速写时,突然发现沈砚的办公桌一角,多了个小小的香薰机,里面散发着淡淡的橙子味——和他家里的那款一模一样。

他抬头看向沈砚,发现对方也在看他,眼神在空气里撞了一下,又都迅速移开。

苏野的脸颊有点发烫,低头在画纸上画了只举着平安符的小猫,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了弯。

或许,深夜的恐惧并不可怕,只要知道,有个人愿意在你害怕的时候,穿过整个城市来陪你坐着,就够了。

而沈砚看着窗外,手里转着那支苏野送的橘子味钢笔,第一次觉得,那些独自熬过的深夜,好像也不是那么孤单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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