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崖的寒风,刮了整整三天三夜。
无邪盘坐在冰冷的石床上,枯槁如石雕。火髓暖玉滚烫地贴在胸口,如同烙印,也如同炎曦最后那声撕裂灵魂的绝望哀鸣,持续灼烧着他的心神。砺剑石林日夜不停的呜咽,此刻听来,竟似与那血炼祭坛中怨魂的尖啸隐隐重合。
救?
赤凰余孽…血炼逆阵…七日焚魂…
那森然白骨祭坛,那倒转的邪恶符文,那盘踞如九幽巨兽的阴冷意志…这一切背后牵扯的力量,如渊如狱!远超他此刻所能想象的极限!一个陆明轩,一个陈玄风,已让他如履薄冰,步步杀机。贸然卷入这等剑宗最核心、最黑暗的漩涡?无异于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不救?
炎曦那绝望的眼神,那声泣血的“无邪——!”,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道心。她看穿了他部分伪装?她赠予火髓暖玉是善意?还是陷阱?这些都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她将最后的生机,寄托在了他身上。袖手旁观,看着一个曾对他流露过一丝不同(无论目的为何)的人被活活炼魂焚魄?这与他所经历的背叛、所承受的毒噬,又有何本质区别?这念头一起,心口毒脉竟隐隐躁动,似有反噬加剧之兆!
“实力…”无邪干裂的嘴唇无声翕动,指尖深深陷入掌心,留下紫黑的淤痕。这两个字,如同冰冷的枷锁,将他死死钉在这孤崖之上。天毒剑种再神秘,《万毒噬天剑典》再霸道,寂灭剑元再神异,终究只是萌芽。他体内的毒元,在这庞然如巨岳的剑宗面前,渺小如尘埃。他的伪装,在真正窥破虚妄的大能眼中,不堪一击。
冲动,只会带来毫无价值的毁灭。他背负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命,还有哑叔那破碎低语中承载的沉重,还有那被锁在剑塔第九层深处、同样在无尽血祭中悲鸣的塔灵之寂!
“活下去…变得更强…”无邪眼中最后一丝挣扎的波澜彻底沉寂,化为深不见底的幽潭。他做出了决定。
**置身事外,蛰伏到底!**
但置身事外,并非易事。炎曦的求救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涟漪已扩散。那顺着火毒气息锁定静思崖的阴冷意志,绝不会轻易放过任何可能的隐患。执法堂的陈玄风,看似遗忘了他,但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恐怕从未真正移开。
必须彻底斩断所有可能被窥探、被牵连的线头!必须让所有人,包括那暗中的恐怖意志,彻底相信——林小七,只是一个侥幸活命、根基尽毁、且在巨大刺激下彻底崩溃的废人!一个连自身都难保的疯子,又怎会去管他人的死活?
“走火入魔…装疯卖傻…”无邪枯槁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抹冰冷而决绝的弧度。这是唯一的生路,也是最好的伪装!不仅能彻底打消外界疑虑,更能为他在此“疯癫”状态下,进行一些更隐秘、更激进的修炼提供绝佳的掩护!
—
目标既定,无邪不再犹豫。
第一步:**引毒入魂,自毁表象!**
他不再刻意压制心口毒脉的躁动,反而以心神为引,主动引导一丝最精纯的墨玉毒元,逆冲识海!剧毒侵蚀灵魂的痛苦,远胜肉身百倍!无邪枯槁的身体猛地绷紧如弓,喉咙里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嗬嗬声,眼白瞬间被墨绿色的毒气充斥,眼球布满血丝,几乎要爆裂开来!额头上青筋虬结,如同狰狞的毒蛇在皮下蠕动。一股混乱、暴戾、带着浓郁死亡气息的波动,不受控制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冲击着狭小的崖洞!
第二步:**引爆寂灭,冰封生机!**
几乎在毒元冲击识海的瞬间,丹田深处那缕沉寂的银灰色寂灭剑元被骤然引动!它如同苏醒的冰霜巨龙,带着终结万物的死寂寒意,咆哮着逆卷而上!目标并非毒元,而是无邪自身的生机!冰寒所过之处,经脉冻结,气血凝滞,五脏六腑仿佛被投入万载冰窟!他衰败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滑落,皮肤瞬间失去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死人,甚至浮现出细密的冰晶!枯槁的躯壳,此刻更像一具刚从冰墓中挖出的尸体!
第三步:**混淆视听,火毒乱象!**
紧贴胸口的火髓暖玉,被无邪刻意引导体内冲突的能量冲击!嗡!宝玉赤光大盛,内部熔岩般的纹路疯狂流转,一股被刻意激发的、混乱狂暴的火毒热流猛地反冲而出!这股热流与寂灭寒流、墨玉毒元在他体内疯狂碰撞、交织、湮灭!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终于冲破喉咙,如同厉鬼的哭嚎,穿透静思崖呼啸的寒风,远远传了出去!
无邪的身体如同被无形巨锤砸中,猛地从石床上弹起,又重重摔落在地!他浑身剧烈抽搐,皮肤下墨绿、银灰、赤红三色光芒疯狂交替闪烁,时而毒气升腾,时而冰霜覆盖,时而热浪灼体!他双目赤红带绿,眼神涣散疯狂,口鼻之中溢出混杂着黑血、冰渣和灼热火星的诡异液体!
他挣扎着爬起来,却如同提线木偶般四肢不协调地扭动,一头撞在冰冷的石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却浑然不觉,只是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怪笑。
“死…都要死…哈哈哈…烧…好冷…虫子…好多虫子爬…”他语无伦次,声音嘶哑破碎,时而狂笑,时而呜咽,时而惊恐地抓挠着自己的手臂,仿佛上面爬满了看不见的毒虫。
他踉跄着冲出崖洞,在陡峭的崖边手舞足蹈,状若疯魔,好几次险象环生地踩在悬崖边缘,碎石簌簌滚落深谷!他抓起地上的碎石,胡乱地砸向嶙峋的石壁,砸向下方呜咽的砺剑石林,嘴里不断咒骂着模糊不清的名字:“陆…虫子…祭坛…烧…炼了你…”
—
“静思崖那个林小七,彻底疯了!”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在执法堂弟子中传开。
“听说了吗?那惨叫声,跟鬼似的!我在后山巡值都听得毛骨悚然!”
“何止!有人亲眼看见他在崖边发疯,又哭又笑,还拿头撞石头!浑身冒绿气、结冰碴子,还冒火星!吓死个人!”
“啧啧,剑塔那次没死成,毒气攻心加上刺激太大,脑子彻底坏掉了…”
“陈长老当初就不该心软收他,一个废人加疯子,丢在静思崖也是浪费粮食,看着晦气!”
“嘘…小声点,听说陈长老已经派人去查看了…”
很快,两名面色冷峻的执法弟子出现在静思崖。他们看到的,是如同地狱般的景象:
崖洞内一片狼藉,石壁上满是撞击的痕迹和乌黑腥臭的血污、冰霜灼痕。那个叫林小七的记名弟子,蜷缩在角落里,浑身脏污不堪,散发着恶臭。他眼神呆滞浑浊,口水混合着黑血从嘴角流出,对来人的喝问毫无反应,只是抱着头,身体筛糠般发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当一名弟子试图靠近查看时,他猛地暴起,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张牙舞爪地扑来,虽然被轻易制住,但那疯狂混乱的眼神和身上残留的、令人心悸的混乱能量波动,做不得假。
“彻底废了,神魂混乱,毒气与异种能量侵蚀识海,没当场毙命已是奇迹。”其中一名弟子探查后,厌恶地甩开无邪枯槁的手臂,下了结论。
消息传回陈玄风耳中。这位执法长老端坐堂中,指节轻轻敲击着冰冷的扶手,鹰隼般的目光锐利如刀。
“疯了?”他低声自语,语气听不出喜怒。他回想起那日探查无邪伤势时,对方那衰败到极致的躯壳和浑浊茫然的眼神。剑塔失控的狂暴剑气,残留的毒气反噬,再加上根基尽毁的巨大打击…崩溃,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继续盯着。”陈玄风最终下令,声音冰冷,“一个疯子,也翻不起浪。但静思崖,终究是执法堂的地方。”他需要确保这个“意外”的证人,不会在疯狂中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或者…死得不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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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思崖恢复了表面的死寂。
无邪枯槁的身影依旧每日出现在崖下砺剑石林。只是动作变得更加迟缓、怪异。他时而对着空气喃喃自语,时而对着石壁上的剑痕痴痴发笑,时而又惊恐地缩成一团。他不再认真清扫,只是用竹帚在石林间漫无目的地划拉着,留下杂乱无章的痕迹。
看守的执法弟子远远看着,眼中只有嫌恶和漠然。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不值得浪费精力。
崖洞深处,当最后一丝窥探的目光也因嫌恶而移开,蜷缩在角落的“疯子”,涣散浑浊的眼瞳深处,那点被疯狂表象死死压制的、属于无邪的冰冷幽光,才如同深渊寒星,悄然闪烁了一下。
成功了。
他以自身为炉,引毒、冰、火三力冲突,自导自演了一场惊天动地的“走火入魔”。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神魂受创带来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时刻折磨;经脉脏腑的损伤雪上加霜;寂灭剑元被强行引爆后变得极其微弱,需要重新温养;连天毒剑种的光芒都黯淡了几分。
但收获同样巨大!最危险的“炎曦求救”隐患被彻底斩断!那暗中的阴冷意志,绝不会再关注一个神魂混乱、濒临崩溃的疯子。执法堂的监视降到了最低限度。他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近乎绝对的“自由”!
在这“疯癫”的躯壳之下,无邪的心神前所未有的凝聚、冰冷。
他不再需要耗费大量精力维持衰败的表象!绝大部分心神,都沉入了更深层次的修炼与参悟!
丹田内,墨玉毒元在寂灭剑元残留的寒意刺激下,缓慢而坚定地重生、凝练,毒性中那股终结死寂之意更加纯粹。天毒剑种如同蛰伏的凶兽,在黯淡中积蓄着更恐怖的力量。
指尖,那块阵基石碎片被摩挲得温润。无邪“茫然”地对着石壁乱划的手指,在无人可见的角落,勾画的却是脑海中推演了千万遍的古老符文轨迹,一丝丝微不可察的、远比之前稳定的空间波动,在他指间悄然流转。
砺剑石林呜咽的剑气,在他“疯癫”游走的脚步间,那些斑驳凌厉的剑痕,仿佛褪去了杂乱的外壳,显露出最本源的、粗粝而直接的剑道杀伐真意,无声地印入他沉寂的心湖。
心口毒脉深处,那被寂灭剑元压制、又被“走火入魔”冲击的恐怖毒性,在绝对的“静”境压制下,反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休眠火山般的短暂平静。
孤崖藏锋,疯癫入魔。
这静思崖,这砺剑石林,这“疯子”的躯壳,成了无邪最坚固的堡垒,最完美的伪装,最残酷也最有效的修炼场!
炎曦的泣血哀鸣,被深深压入心底,化为冰冷石碑上的一道刻痕。救?现在不行。但血炼逆阵、赤凰余孽、剑宗黑暗…这些秘密,他记下了。
变强!不顾一切地变强!
直到这枯槁的躯壳,再也无法束缚那即将破渊而出的——寂灭天毒之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