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根生的嘶吼在寂静的山谷里激起一阵回音,充满了野兽般的警惕。
那几个从黑暗中走出的黑影,停下了脚步。
为首一人,缓缓举起了双手,掌心向前,这是一个在战场上表示没有敌意的通用手势。
他身后的两个黑影,依旧如铁塔般矗立,一动不动,但手中似乎端着什么东西。
“放下。”
为首那人发出了命令,声音很年轻,很平静,与这片血腥的战场格格不入。
他身后的两人依言,将手中的东西轻轻放在地上。
借着月光,王根生看清了,那是一些用油纸包着的方块,还有一个奇怪的、似乎是皮质的水囊。
夜风吹来,一股奇异的、混合着麦香的甜味飘了过来,让饥肠辘辘的幸存者们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凌天在两名龙牙队员的护卫下,又向前走了两步,停在王根生枪口前不到十米的地方。
他能看清对方那张被硝烟熏黑的年轻脸庞,那双因愤怒、恐惧和迷惑而布满血丝的眼睛。
“我们没有恶意。”凌天开口说道。
“没有恶意?”王根生沙哑地嗤笑,声带像是被战火撕裂。
“那三十多个鬼子是自己抹的脖子?一声枪响都没有,你们他娘的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
他身后的战士们,也纷纷举起了枪,尽管他们心里清楚,手里的家伙什,可能连对方的衣角都碰不到。
“你们到底是谁?!”王根生再次厉声喝问,“哪部分的?哪个军的?你们这身行头……老子打仗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对方身上那奇怪的、线条流畅的护具,以及那些他完全无法理解的装备。
这不是国军的德械师,更不是他们八路军。
这帮人,就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凌天沉默了。
这个问题,是“曙光计划”指挥部里,所有专家和智囊团推演了无数遍,却始终无法完美解答的死结。
任何解释,在绝对的技术代差面前,都苍白得像个笑话。
说是友军?哪家友军用着闻所未闻的武器,杀人于无形?
说是海外华侨?哪里的华侨能武装到这种地步?
撒谎,只会带来更多的猜忌和无法填补的漏洞。
苍狼通过骨传导耳机传来冰冷的声音:“顾问,按三号预案。”
凌天深吸了一口气,放弃了所有编造好的说辞。
他看着王根生那双充满血性与迷茫的眼睛,选择了一个最荒诞,却又最接近真相的答案。
“我们……”凌天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是你们。”
王根生愣住了。
“啥?”
“我们是你们,”凌天重复了一遍,迎着对方困惑的目光,继续说道,“来自未来。”
“未来?”
王根生先是茫然,随即,一股巨大的羞辱感涌上心头。
他觉得对方在戏耍他,在嘲弄他们这些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活死人。
“我操你娘的!”王根生勃然大怒,枪口猛地向前一顶,“你耍老子?!”
然而,他的手臂青筋暴起,握着枪的手,却有了极其轻微的颤抖。
他想起了刚才这群人是如何将他们从必死的绝境中捞出来的,杀意和感激在他胸中剧烈地冲撞,让他几近疯狂。
“老子们刚跟阎王爷喝完酒,你他娘的跟老子说神话故事?”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
“给句痛快话!你们到底是谁!要是友军,咱们就是亲兄弟!要是来路不明……那咱们刚才欠的命,现在就还给你们!”
他身后的战士们也跟着鼓噪起来,但这一次,他们的枪口却有些犹豫,眼神里充满了矛盾。
面对着黑洞洞的枪口和战士们的怒火,凌天没有继续解释。
他知道,任何语言在此时都已失效。
他读懂了对方的挣扎——那不是纯粹的敌意,而是在巨大的冲击下,一个军人最后的自我保护方式。
他只是侧过身,指了指山坳里那几个躺在地上,因为重伤而不断呻吟的战士。
“再不止血,不消炎,他们撑不过今晚。”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腰间的一个战术包里,取出一个密封的、巴掌大的急救包。
“啪”的一声打开。
里面整齐地码放着碘伏棉签、绷带、止血粉,以及一支被小心包裹在软垫里的玻璃小瓶。
瓶身上,印着一串蓝色的英文字母。
“这是盘尼西林。”凌天举起那支小瓶,“能救他们的命。”
王根生依旧满脸怒容,可他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被那支小瓶子吸引了。
盘尼西林……
这个词,他听过。
旅部的卫生所里,那些留过洋的医生把它说得跟仙丹一样。
据说只要一针下去,多重的伤都能救回来。
可那玩意儿比黄金还贵,整个晋西北都找不到几支。
眼前这人,随手就拿出来一支?
就在王根生迟疑的瞬间,他身后一个负责救护的卫生员,突然像被雷劈中了一样,猛地冲了过来。
他一把推开王根生,死死地盯着凌天手里的药瓶,眼睛里爆发出狂热的光芒。
“排长!排长!”卫生员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变了调,他指着药瓶,几乎是尖叫起来,“是真的!是盘尼西林!我见过照片!就是这个!救命的药啊!”
这一声喊,像是一道惊雷,炸在所有人的耳朵里。
战士们的怒火,瞬间凝固了。
他们都愣愣地看着那支在月光下泛着微光的小瓶子。
那是……传说中的救命药?
凌天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他将整个急救包,连同那支珍贵的盘尼西-林,一起抛了过去。
卫生员像是接住一件绝世珍宝,手忙脚乱地抱在怀里,然后连滚带爬地跑向一名腹部中弹、肠子都流了出来,眼看就要不行的重伤员。
“快!都别愣着!帮忙!”卫生员嘶吼着,双手颤抖地拧开药瓶,用注射器抽出淡黄色的药液。
王根生呆住了。
他看着卫生员熟练地给伤员清洗伤口,上药,然后将那救命的药水推进伤员的身体里。
整个过程,没有人再说话。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那个重伤员身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奇迹,就在他们眼前发生了。
那名原本已经开始说胡话、身体不断抽搐的战士,呼吸渐渐平稳了下来。
他脸上的死灰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了一丝。
虽然依旧昏迷,但那股奔向死亡的势头,被硬生生地遏制住了。
“活了……活过来了……”
一名年轻的战士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震撼。
这比刚才那场无声的屠杀,带来的冲击还要巨大。
如果说,杀死三十多个鬼子,是他们无法理解的神力。
那么,把一个必死的人从阎王爷手里拉回来,这就是真正的神迹!
王根生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枪。
他再看向凌天时,眼神里已经没有了愤怒和警惕。
重新浮现出的是混杂着敬畏与茫然的困惑。
他想不通。
彻底想不通。
这究竟是一群什么人?
拥有着神鬼莫测的杀人手段,却又怀揣着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
他们说,他们来自未来……
这个荒诞的念头,第一次,在王根生的脑海里,有了一丝松动。
“这些药,先给兄弟们用。”
凌天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沉寂。
他示意身后的队员,将另一个更大的医疗包递了过来。
“这里面,还有半箱盘尼西林和磺胺粉,足够你们一个营的用量。”
半箱……
王根生的心脏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这个词,比刚才那支药,更让他感到头晕目眩。
凌天没有理会他的震惊,而是又递过来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方块。
“还有这个。”
王根生下意识地接了过来,入手很沉。
“这是什么?”
“一封信。”凌天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变得无比郑重,“还有一张地图。”
“请你,务必,亲手把它交给你们的团长,李云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