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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永宁公主府,流芳水榭。

水波粼粼,荷风送爽。雕梁画栋的水榭四面垂着薄如蝉翼的鲛绡纱帘,既隔开了盛夏的暑气,又让榭内丝竹管弦之声与觥筹交错之影若隐若现,平添几分旖旎神秘。受邀的年轻才俊们或凭栏观景,或三五聚谈,锦衣华服,言笑晏晏,目光却都不自觉地飘向水榭中央主位。

李灼华斜倚在铺着冰蚕丝软垫的紫檀木宝座上。她今日未施浓妆,只薄染胭脂,一身天水碧的云锦宫装,衬得肌肤胜雪,青丝松松挽就,斜插一支点翠凤穿牡丹步摇,凤口衔着的明珠随着她慵懒的姿势轻轻摇曳。她指尖捻着一颗水晶葡萄,似笑非笑地扫视着下方众人,那目光看似漫不经心,却带着洞悉人心的锐利,仿佛在欣赏一群待价而沽的珍禽。

顾昭一身招摇的绯色锦袍,额角的青紫被香粉遮掩得七七八八,正端着酒杯,与几位相熟的勋贵子弟谈笑风生,眉飞色舞地讲着驯马的“趣事”,引得阵阵哄笑,活脱脱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裴琰如同最沉默的影子,侍立在他身后三步,玄衣劲装,气息收敛,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机括,不动声色地扫过水榭内的每一张面孔,尤其在几位崔氏子弟和角落一位面容清癯、气质孤高的青衫书生(崔明允)身上停留片刻。

沈知微坐在稍偏的位置,月白素锦在满座华彩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自成一格。她面前小几上放着一盏清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袋中那枚冰凉的青玉算筹,目光沉静地观察着场中局势。那份装着“节略”的紫檀木书函,就放在她手边触手可及之处。

“诸位才俊,”李灼华慵懒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沙哑媚意,瞬间压下了水榭内的低语,“今日邀诸位前来,一则为赏这满池风荷,二则……”她眼波流转,带着钩子般扫过众人,“本宫新谱了支小曲,调子有些生僻,想请诸位品鉴品鉴,看看能否入得方家之耳。”她轻轻击掌。

珠帘轻响,几名身着素雅宫装的乐伎鱼贯而入,怀抱琵琶、古筝等乐器。居中一位怀抱焦尾古琴的乐师,身姿挺拔,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但周身气度沉凝,不似寻常伶人。

琴音起,如清泉滴落幽谷,初时舒缓空灵。乐伎们随之拨动丝弦,悠扬的曲调在水榭间流淌。受邀的才子们纷纷凝神细听,有人闭目沉醉,有人手指轻叩桌面相和,更有人已按捺不住,准备待曲毕便即兴赋诗一首,博取公主青睐。

顾昭也装模作样地摇晃着脑袋,仿佛沉醉其中,眼神却瞟向沈知微,又飞快地扫过主位上的李灼华。

曲调渐转,如溪流汇入江河,节奏变得明快流畅。崔明允坐在角落,背脊挺得笔直,指尖在膝上无意识地划着曲谱,清俊的脸上带着专注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这曲子……确有新意!

就在众人沉浸在乐曲之中时,变故陡生!

那怀抱焦尾古琴的乐师,指尖猛地一划!

“铮——!”

一声裂帛般的刺耳锐响,如同金戈交鸣,骤然撕裂了柔美的旋律!那琴音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悲愤与杀伐之气,瞬间将所有沉醉的思绪狠狠打断!

水榭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愕然地看向那抚琴的乐师。只见他猛地抬起头——赫然是那位传闻中因著《漕运考》揭露贪腐而被权贵打压、避居公主府的才子,谢清远!他清瘦的脸上毫无惧色,只有一片孤绝的凛然!

“殿下恕罪!”谢清远的声音清朗如玉石相击,带着压抑不住的激愤,“此曲精妙,然臣心有块垒,不吐不快!适才闻曲,忽忆及三年前运河决堤,万顷良田化作泽国,十万流民饥寒交迫之惨状!彼时贪官污吏上下其手,克扣河工银、以次充好修筑堤坝,致使生灵涂炭!而罪魁祸首,至今仍逍遥法外,高居庙堂!此等不平之事,如鲠在喉,扰了殿下雅兴,臣……罪该万死!”

他口中说着“罪该万死”,眼神却如同利剑,直刺虚空,仿佛要穿透这水榭的奢靡,刺向那深宫中的巨蠹!

满座哗然!漕运贪腐!这是何等敏感的话题!尤其还牵扯到三年前那场震惊朝野的大水!方才还言笑晏晏的才子们,瞬间脸色煞白,噤若寒蝉,不少人下意识地看向面色阴沉的几位崔氏子弟和主位上的公主。

崔明允的脸色更是瞬间变得惨白,手指紧紧攥住了衣袍下摆。三年前那场大水……他嫡兄崔明远时任工部都水清吏司主事,正是负责那段河工!家中为此上下打点,耗费巨资才将事情压下去……

李灼华脸上的慵懒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带着审视的威严。她并未立刻斥责谢清远,凤眸缓缓扫过下方众人惊惶各异的神色,最终落在了崔明允那张惨白而挣扎的脸上。

“哦?漕运贪腐?”李灼华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谢公子倒是心系黎民。不过,空口无凭,指责朝廷命官,可是大罪。”她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目光转向沈知微,“沈大姑娘,本宫听闻你精于算学,尤擅厘清账目。今日既有此公案,不知你……可敢为本宫,也为这天下苍生,算一算这‘漕运’的糊涂账?”

图穷匕见!刀锋直指!!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沈知微身上!有惊疑,有探究,有幸灾乐祸,也有如崔明允般充满恐惧的注视。

顾昭也停止了嬉笑,眼中精光闪烁,手悄然按在了腰间那个不起眼的锦囊上。

沈知微迎着无数道目光,缓缓站起身。月白素锦衬得她身姿越发挺拔清冷,如同雪崖孤松。她面上无波无澜,只对李灼华盈盈一礼:“公主殿下有命,臣女敢不从命。”

她走到水榭中央,从青黛手中接过那个紫檀木书函。打开锁扣,取出最上面那份誊抄清晰、用词严谨的“节略”——正是关于永利钱庄“丙”字户头异常资金流动的部分。

她展开纸张,清冷的声音如同山涧冰泉,在寂静的水榭中流淌,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臣女才疏学浅,不敢妄断漕运公案。然,近日整理账目,偶见永利钱庄几处异常。其一,丙戌户头,去岁腊月二十三,入账三千两白银,来源为‘瑞昌隆皮货行’,同日,出账两千八百两,用途为‘购百年紫芝十株’,经手人签名——刘保。”

“其二,丙子户头,去岁腊月初十,入账两千五百两,来源为‘丰裕号米铺’,同日,出账两千四百两,用途为‘购雪山冰蟾五对’,经手人签名——刘保。”

“其三,”沈知微的声音微微一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脸色已由惨白转为死灰的崔明允,“此二笔巨款所购之‘紫芝’与‘冰蟾’,经宝瑞祥药铺核销记录载明,‘紫芝受潮霉变,销毁处理’,‘冰蟾运送途中死亡’。核销经办人签名——崔晏。”

“刘保?”有人失声低呼,“那不是宫里采买司的……”

“崔晏?清河崔氏的家主?!”

“三千两!两千五百两!就买了些‘霉变’‘死亡’的药材?!”

水榭内如同炸开了锅!方才还因漕运贪腐而惊惶的众人,此刻被这赤裸裸的、指向宫闱与顶级世家的巨额贪墨账目彻底震撼了!目光齐刷刷地射向崔明允!崔明允如坐针毡,浑身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父亲……父亲竟牵涉其中?!还留下了如此清晰的罪证?!

“肃静!”李灼华一声冷喝,带着天家威严,瞬间压下了议论。她凤眸含霜,盯着沈知微:“沈知微,你所言,可有凭据?”

“凭据在此。”沈知微将手中的节略双手奉上,“此乃誊抄之关键条目,原始账册副本,臣女已妥善保管。公主殿下若需查验,随时可呈。”

李灼华示意女官接过,目光锐利如刀,扫过那白纸黑字上刘保与崔晏的签名,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好!好一个‘受潮霉变’!好一个‘途中死亡’!内承运库的银子,就是这么被一群硕鼠搬空的么?!”她猛地将那份节略拍在案上,目光如电射向面无人色的崔明允:“崔公子!令尊崔晏之名在此,你有何话说?!”

崔明允被这当庭点名质问,如同被推上了断头台!巨大的恐惧和家族倾覆的阴影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站起身,身体摇摇欲坠,嘴唇哆嗦着,看着主位上公主冰冷的眼神,看着周围众人或鄙夷或怜悯的目光,再看向沈知微手中那份仿佛能吞噬他崔家满门的“节略”……父亲嫡兄的刻薄欺压,自己寒窗苦读却永无出头之日的绝望,还有那份深藏心底、渴望挣脱牢笼的野心……如同沸油般在心头翻滚煎熬!

“我……我……”崔明允声音嘶哑破碎,眼神剧烈挣扎,最终,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猛地冲垮了恐惧!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李灼华重重叩首,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殿下明鉴!臣……臣不知家父所为!但臣……臣愿检举!臣家中书房暗格之内,藏有家父与……与宫中某位大珰(指仇士良)往来密信数封!更有……更有田绪节度使赠予家父的……火纹兵符一枚!皆可为证!求殿下……为臣做主!为天下苍生做主啊!”

轰——!

崔明允的话如同平地惊雷!比沈知微的账本更具爆炸性!直接指向了仇士良与藩镇勾结的谋逆大罪!

满座死寂!连丝竹声都彻底停了!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天反水震得目瞪口呆!清河崔氏的庶子,竟然当庭举报自己的父亲通敌?!

李灼华眼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神采!成了!崔明允这枚棋子,终于在恐惧、压迫和野心的煎熬下,倒戈一击!

“好!崔公子深明大义!”李灼华霍然起身,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与威严,“来人!持本宫手令,即刻封锁崔府!任何人不得进出!给本宫……搜!”

就在这气氛紧绷到极致、杀机毕露的时刻!

“且慢!”

一个清朗响亮、带着点戏谑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只见顾昭排开人群,笑嘻嘻地走到水榭中央,对着李灼华夸张地行了一礼:“殿下!这好戏才唱到一半,怎么就急着落幕了?”他拍了拍腰间那个不起眼的玄色锦囊,眼神亮得惊人,“崔公子献上了‘火纹符’,小子我这里,也恰好有点‘石料’的边角料,想请殿下和诸位……一并品鉴品鉴!”

他手腕一翻,从锦囊中掏出两样东西——一本被烟火熏得边缘焦黑的薄册(韩四娘的私账),以及几张字迹模仿得惟妙惟肖的信笺(顾峥的“情信”摘要)!

“这‘石料账’上记着,”顾昭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出鞘的利刃,“去岁至今,经‘丙’字号船,运往魏州田记仓的‘硫磺硝石’与‘精铁胚料’共计四批!收货人田绪,经手人刘保!而这几位‘情真意切’的信嘛……”他扬了扬手中的信笺,目光扫过水榭内几位脸色剧变的官员子弟,“则是我那位好二叔顾峥,向‘田大人’表忠心、抱怨兵权被家父所掌的‘肺腑之言’!诸位说说,这军械走私,勾结藩镇,意图谋反的……可不止崔家一门吧?!”

私账!密信!军械!谋反!

顾昭抛出的证据,如同最后的重锤,狠狠砸碎了仇士良一党精心编织的罗网!将盐税贪墨、军械走私、通敌谋逆数条大罪,彻底串联,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矛头直指那深宫中翻云覆雨的司礼监掌印!

水榭之内,空气凝固!杀机如同实质的寒冰,瞬间弥漫开来!方才还觥筹交错的赏音宴,此刻已化为审判权阉的修罗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惊恐地投向了那深不可测的宫阙方向——仇士良,他还能坐得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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