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卖部的冷气开得很足，与门外蒸腾的热浪形成两个世界。冰柜嗡嗡作响，货架上挤满了花花绿绿的包装袋。苏聆捏着一个冰凉的火腿面包，却没什么胃口。口袋里的琉璃瓦像一块烙铁，沉甸甸地烫着她的神经，刚才指尖那一下刺痛和微弱的闪光，始终在她脑海里盘旋。
林小雨倒是吃得欢，腮帮子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抱怨：“这鬼天气，面包放外面五分钟都能孵出小鸡！欸，小聆，你真不吃啊？下午灭绝师太的课可是体力活，别饿晕了。”
苏聆勉强撕开包装纸，咬了一小口。面包松软，带着点人造奶油的甜腻，但她味同嚼蜡。视线不受控制地在小卖部门口梭巡，仿佛那个冰冷的身影随时会出现在那里，用那双洞穿一切的眼睛看着她。
“看什么呢？怕王阎罗杀个回马枪？”林小雨顺着她的目光张望，只看到几个同样来买冷饮的别班学生。
“没…没什么。”苏聆低下头，又咬了一口面包，食不知味。她该怎么跟小雨说？说她脑子里整天有奇怪的声音？说她摸到一块旧瓦片就看到了古代宫廷？说怀疑新来的转校生不是人？小雨只会觉得她压力太大疯得更厉害了，或者…更糟，相信她，然后被卷进这团让她自己都喘不过气的迷雾里。
就在这时，一种熟悉的、令人心悸的“寂静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无息地漫了过来。
苏聆猛地抬头，浑身肌肉瞬间绷紧。
萧烬。
他正站在小卖部冰柜前。依旧是那身干净得过分的白衬衫校服，身形挺拔得像一棵冷杉。他没有看苏聆这边，只是微微垂着眼睑，似乎在挑选冷饮。修长的手指搭在冰柜的玻璃门上，留下几道清晰的水汽指痕。
周围的喧嚣——学生们嬉笑打闹的声音、冰柜的嗡鸣、林小雨嚼面包的吧唧声——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隔膜过滤掉了大半，只剩下一种沉闷的、被压低的背景噪音。苏聆脑中那些细碎的、无时无刻不在折磨她的“弦音”，也再次被这股“寂静”力场压制，变得遥远而模糊。
但这种“寂静”带来的不是安宁，而是一种更深的窒息感。像是被投入了无声的深海，四周是巨大的、无法理解的存在带来的压迫。
林小雨显然也感觉到了什么，叼着面包疑惑地四下张望：“咦？空调是不是开大了？怎么突然觉得有点冷飕飕的…” 她搓了搓胳膊，目光扫过冰柜方向，看到了萧烬，眼睛一亮，用手肘捅了捅苏聆，压低声音兴奋道：“看！说曹操曹操到！你的‘冰柜王子’！”
苏聆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看到萧烬似乎选好了东西，拿了一瓶最普通的、标签都有些褪色的矿泉水。他转过身，目光随意地扫过拥挤的小卖部，然后，准确无误地落在了苏聆身上。
那目光平静无波，像扫描仪一样掠过她苍白的脸、捏着面包的微微颤抖的手、还有…她装着琉璃瓦的校服口袋。没有停留，没有情绪，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坐标点。
然后，他迈开步子，径直朝她们这边走了过来。
苏聆的呼吸瞬间屏住。她想后退，想躲开，但双脚像被钉在了原地。林小雨则瞬间切换成“社交牛逼症”模式，咽下嘴里的面包，脸上堆起灿烂（且带着八卦）的笑容，主动挥手打招呼：“嘿！萧烬同学！这么巧啊！也来补充能量？”
萧烬在她们面前一步远处停下。他比苏聆高了大半个头，那种居高临下带来的非人压迫感更强了。苏聆甚至能闻到他身上传来一丝极其清冽、像是某种无机质金属被冷冻后的味道，与他带来的“寂静感”如出一辙。
“嗯。” 萧烬的回应简单得只有一个音节，目光依旧落在苏聆脸上，仿佛林小雨只是空气。“苏聆同学。” 他叫了她的名字，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清冽，平稳，没有一丝属于少年的起伏。
“啊…啊？” 苏聆像是被惊到的小鹿，慌乱地应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面包，塑料包装纸发出刺耳的窸窣声。她想挤出一点笑容，但嘴角僵硬得厉害。
“刚才在教室，你似乎不太舒服。” 萧烬的声音没什么温度，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天气炎热，补充水分很重要。” 说着，他将手中那瓶冰凉的矿泉水递了过来。瓶身上凝结的水珠顺着他的指缝滑落，滴在光洁的地砖上，留下深色的圆点。
递水的动作很自然，就像任何一个同学间普通的关心。但苏聆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这太反常了！这个眼神冰冷、把她当成“有趣样本”观察的人，会好心地给她送水？这瓶水…里面会有什么？他是不是想测试什么？
“不…不用了！谢谢！” 苏聆几乎是本能地拒绝，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身体下意识地向后仰了一下，避开那瓶递过来的水，“我…我不渴！” 她慌乱地举起自己只啃了两口的面包，“我有这个！”
林小雨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看看一脸“善意”（？）的萧烬，又看看反应过激、脸色更白的苏聆，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扫射，充满了“有情况！”的兴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萧烬的手停在半空，冰凉的矿泉水瓶在灯光下折射着冷硬的光。他那双冰湖般的眼睛看着苏聆抗拒的姿态，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掠过——不是恼怒，更像是一种数据被验证的了然？或者说…兴趣更浓了？
他没有强求，也没有尴尬，只是极其自然地收回了手，仿佛刚才那突兀的举动从未发生。“随你。”他淡淡地说，目光却依旧锁着苏聆，像是在观察她拒绝后的生理反应——加速的心跳、微颤的指尖、额角渗出的细汗。
“呃…萧同学真是…热心哈！”林小雨见气氛尴尬，赶紧打圆场，试图活跃气氛，“小聆她就是胆子小，你别介意！对了，下午物理课笔记记得借我抄抄啊？灭绝师太讲得太快了我跟不上！”
萧烬的目光终于从苏聆脸上移开，转向林小雨，那眼神平静得没有任何波澜，像是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可以。”他依旧是简单的回答，听不出情绪。
就在这时，林小雨似乎想拍拍苏聆的肩膀以示安慰，手臂抬起的瞬间，指尖无意中擦过了萧烬拿着矿泉水瓶的小臂外侧。
“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从林小雨嘴里发出！她像被什么东西狠狠蜇了一下，猛地缩回手，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下意识地揉搓着刚才碰到萧烬皮肤的手指。
“怎么了小雨？” 苏聆吓了一跳，暂时忘了自己的恐惧，紧张地看向好友。
“没…没什么！” 林小雨甩了甩手，表情有些惊疑不定，她看着自己微微发红、甚至有点麻刺感的手指，又飞快地瞥了一眼萧烬光滑如常的小臂，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后怕，“可能…可能是静电？这破天气干燥得要命！嘶…还有点麻。”她又用力搓了搓手指，那股奇怪的麻刺感才慢慢消退。
静电？苏聆不信。小雨碰到萧烬时的反应，更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力量“刺”了一下。
萧烬对林小雨的反应视若无睹，仿佛那声惊呼和她的不适与他毫无关系。他的目光再次落回苏聆身上，那眼神平静得令人心头发毛。“下午见，苏聆同学。” 他留下这句话，便拿着那瓶苏聆不敢接的冰水，转身离开了小卖部。那无形的“寂静感”随着他的离去也如潮水般退去，周围的喧嚣瞬间重新涌入耳膜，吵得苏聆脑仁嗡嗡作响。
“我靠！这人…气场也太强了吧！”林小雨心有余悸地又搓了搓手指，压低声音对苏聆说，“刚才碰到他，那感觉…跟摸到高压电线似的！虽然就一下…但太邪门了！小聆，你离他远点！这人绝对有问题！帅也不能当饭吃啊！”
苏聆看着萧烬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片。她当然知道他有问题，问题大到可能根本不是人！那瓶水，那无意中的触碰…他到底想干什么？测试她的反应？还是…测试他自己的力量对普通人的影响？
口袋里的琉璃瓦，在苏聆紧绷的神经下，似乎又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这一次，她清晰地感觉到了。那不是错觉。这块来自唐代的碎片，正在回应着什么。回应那个离开的“守望者”？还是回应她内心巨大的不安？
“走吧…”苏聆的声音有些发飘，她拉着一脸担忧和八卦欲爆棚的林小雨，快步走出了小卖部。午后的阳光毒辣刺眼，晒得地面发烫，但她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
那个叫萧烬的同桌，就像一块投入她死水般生活的巨大寒冰。而寒冰之下，是深不见底、足以吞噬一切的未知漩涡。
放学铃声像是救赎。
苏聆几乎是第一个冲出教室的。她需要回家，需要把自己关进房间，需要离那个坐在她后面、带来无尽压迫感和谜团的萧烬越远越好。一下午的课，她如坐针毡。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时不时地落在她背上，冰冷而专注。物理课上灭绝师太的咆哮，英语课上的语法轰炸，全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她全部的神经都紧绷着，用来对抗那无声的窥视和口袋里琉璃瓦偶尔传来的、冰寒的悸动。
林小雨追了上来，挽住她的胳膊，还在喋喋不休地分析着萧烬的种种“异常”和“可能性”，从外星人到秘密特工再到隐世高人的私生子，脑洞大开。苏聆只是嗯嗯啊啊地应付着，心思早已飞远。
推开家门，一股熟悉的、带着淡淡油烟味的暖意扑面而来，瞬间冲淡了苏聆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
“聆聆回来啦？今天怎么这么早？” 父亲苏明哲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伴随着锅铲碰撞的清脆响声。他系着那条洗得发白的格子围裙探出头，脸上带着常年伏案工作留下的疲惫，但看到女儿时，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温和笑意。他是个地质工程师，工作性质让他经常跑野外，晒得皮肤黝黑粗糙，但每次回家，总会变着法儿给苏聆做好吃的。
“嗯，爸。” 苏聆应了一声，声音有些闷闷的，换了拖鞋走进客厅。客厅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书架上摆满了地质图册和岩石标本，窗台上几盆绿萝长得郁郁葱葱。这是她熟悉的安全港湾。
“快去洗手，饭马上就好！今天买了你爱吃的鲈鱼，清蒸！” 苏明哲的声音带着一种能让苏聆心安的烟火气。
“好。” 苏聆应着，走向自己的小房间。手刚搭上门把手，厨房里又传来父亲的声音：“对了，聆聆，你书桌上那个盒子…昨天收拾你小时候东西翻出来的，里面好像有些旧玩具，你看看还要不要？不要我就处理了。”
旧玩具？苏聆推开门。她的房间小而温馨，书桌上果然放着一个蒙尘的硬纸盒。她走过去，随手打开。里面是一些褪色的塑料玩偶、几本泛黄的童话书、还有几个造型奇特的…石头？
她的目光被其中一块石头吸引了。鸽子蛋大小，通体呈现一种温润的乳白色，半透明，内部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如同发丝般的金色脉络在自然光下若隐若现。触手温凉，质地细腻。
她下意识地拿起这块石头。就在指尖接触的瞬间——
嗡！
一种极其微弱、但异常清晰的共鸣感，从她口袋里的琉璃瓦上传来！不是刺痛，更像是一种…同频的震颤！仿佛两块磁石在无形的场中互相吸引！
苏聆的心猛地一跳！她飞快地掏出那块墨绿色的琉璃瓦碎片。只见瓦片内部那几缕凝固的金黄色纹路，此刻正散发着极其微弱、却清晰可见的柔光！光芒如同呼吸般，微微脉动着，与苏聆手中那块乳白色石头内部的细微金丝，产生了某种玄奥的呼应！
这石头…是什么？为什么它能引起琉璃瓦的反应？
“聆聆？怎么了？找到什么宝贝了？” 父亲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苏明哲端着刚出锅的清蒸鲈鱼，香气四溢。他看了一眼女儿手中的东西，目光扫过那块乳白色的石头，又落在她另一只手上那块闪烁着诡异微光的墨绿色琉璃瓦上。
苏明哲脸上的笑容顿住了。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变得有些锐利和…凝重？这种神情很少出现在这个温和的父亲脸上。
“爸…这石头…” 苏聆有些慌乱地想解释，想把琉璃瓦藏起来。
苏明哲却把鱼放在桌上，大步走过来，没有看那块石头，而是直接伸手，小心翼翼地捏起了苏聆手中的琉璃瓦碎片。他的动作很稳，带着一种地质工作者特有的、接触脆弱样本时的谨慎。他的指腹在琉璃瓦冰凉的表面摩挲着，目光紧紧盯着那些脉动的金色纹路，眉头越锁越紧。
“这碎片…你从哪里弄来的？”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苏聆从未听过的严肃，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学…学校图书馆…整理旧书的时候…” 苏聆被父亲的反应吓到了，结结巴巴地回答。
“图书馆？” 苏明哲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举起碎片，对着窗外的光线仔细看着，眼神锐利如刀，“这成色…这纹路…还有这种…感觉…” 他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最终摇了摇头，语气斩钉截铁，“这东西不干净，聆聆。听爸的，别碰它。”
他不由分说，将那块还在微弱脉动着金光的琉璃瓦碎片，从苏聆手中拿了过来，紧紧攥在自己粗糙的手心里，仿佛要隔绝它与女儿的联系。那温润的乳白色石头被他随手放回了盒子里。
“爸！它…” 苏聆急了，想说什么。
“吃饭！” 苏明哲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转身走向客厅餐桌，将那块琉璃瓦紧紧攥着，放进了自己裤子的口袋深处。灯光下，苏聆看到父亲攥着瓦片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餐桌上，清蒸鲈鱼的鲜香弥漫。但气氛却有些沉闷。苏明哲沉默地给女儿夹菜，自己却吃得很少，眉头始终没有舒展，眼神时不时飘向自己装着琉璃瓦的口袋，带着深深的忧虑和一种苏聆看不懂的…凝重。
苏聆低头扒着饭，味同嚼蜡。父亲的反应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头。他知道什么？这块琉璃瓦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为什么连地质专业的父亲都如此忌惮，说它“不干净”？那个乳白色的石头又是什么？
口袋里的琉璃瓦被父亲拿走了，但那块被放回盒子里的乳白色石头，在苏聆房间的书桌上，在昏暗的暮色中，其内部那细微的金色脉络，似乎极其微弱地、回应般地闪烁了一下。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某个高层公寓的落地窗前。
萧烬静静地站着，俯瞰着脚下华灯初上、车流如织的城市夜景。他手中端着一杯水，水面平静无波。房间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霓虹的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显得更加深邃而冰冷。
他微微抬起左手。掌心上方，空气微微扭曲，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淡蓝色能量丝线凭空浮现，如同拥有生命般轻轻摇曳。丝线的一端，似乎遥遥指向城市某个普通居民区的方向。
那是他下午留在苏聆身上的一缕极其细微的“弦能标记”。此刻，这缕标记正传来微弱的、异常的波动反馈。
“标记点（苏聆）…遭遇外部能量场干扰…
“…干扰源性质：低频地脉弦能（守护/净化倾向）…强度：极低…”
“干扰源位置：标记点（苏聆）居所…”
萧烬冰封的眼底，数据流的光芒无声流淌。他端起水杯，浅浅抿了一口。冰水滑过喉咙，没有丝毫感觉。
守护的力量？在地球？在这个目标身边？
看来，这个“复杂样本”的观测环境，比预想的还要…有趣。
他放下水杯，指尖在虚空中极其轻微地一划。那道淡蓝色的能量丝线倏地隐没于无形。
观察，需要更耐心一点。干扰源…也需要纳入评估范围。
窗外的城市灯火璀璨，如同一片人工的星海。而守望者的目光，已然穿透了这层繁华的表象，锁定了那平凡灯火中的一点微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