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路颠簸,牛车走得不快,甚至有些摇摇晃晃。
可这一切对阿白来说,都是前所未有的新奇体验。
在确认眼前的陌生同类们没有危险后,她直接无视了这些人的存在。
她没有像其他村民那样觉得无聊或者不适,反而睁着一双明亮的凤眼,好奇地打量着周围飞速倒退的景物。
高大的柳树、田埂上叽叽喳喳的麻雀、远处飘起的袅袅炊烟,所有一切都像一幅流动的画卷,在她眼前徐徐展开。
【树……在往后跑……】
【鸟……飞……】
许卫能清晰地“听”到她内心的雀跃,
他不自觉地扬起笑容,抬手摘过一片拂面的柳叶,吹起悠扬的曲调。
阿白猛地看向他,眼睛一眨不眨。
【奇怪……声音!】
【好听!】
坐在车辕上的宋守仁回头,正瞧见这岁月静好的一幕。
许卫用树叶吹曲儿。
而那姑娘呢,一句话不说,安安静静地看着对方。
眼神里是化不开的依赖和专注,仿佛眼前人就是她的整个世界。
宋守仁吧嗒了两下嘴,心里又是感慨又是羡慕。
这小两口,黏糊得跟一个人似的。
他年轻的时候,跟自家老婆子哪有这般光景,那时候穷,光想着怎么填饱肚子了。
唉,年轻,真好啊。
……
一个多小时后,牛车停在了镇子口。
镇上的景象,比村里要热闹千倍。
宽阔的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的砖瓦房。
供销社、邮电局、国营饭店等招牌依次排开。
街上人来人往,自行车的铃铛声、孩子们的嬉闹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鲜活的人间烟火,朝气蓬勃。
阿白则是被这喧嚣惊得往许卫怀里缩了缩。
【人……好多……】
【吵……】
“别怕。”
许卫揽住她的肩膀,将她半个身子都护住。
他高大的身形和怀里那个同样高挑的姑娘,立刻成了街上一道惹眼的风景。
阿白长得实在太出挑了。
她那身过时的衣裳,根本掩盖不住惊人的身段和容貌。
雪白的肌肤在阳光下晃眼,深邃的五官带着一股不属于此地的野性美。
尤其那双清澈又警惕的眼睛,像是林间最机警的鹿。
路过的男男女女,无不侧目,眼神里带着惊艳、好奇和探究。
“哎,快看那姑娘,长得真俊!”
“是啊,个子也高,比好多男人都高了,是哪家的?”
“不知道,没见过。你看她身边那男的,护得跟什么似的。”
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许卫非但没有不适,反而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
一股难以言喻的自豪感,从他心底油然而生。
没错,这么好的姑娘,是他的。
……
许卫牵着阿白的手,紧紧跟在宋守仁身后。
穿过人群,来到一栋挂着公安牌子的二层小楼前。
“到了,就是这儿。”
宋守仁在门口跺了跺脚上的泥土,领着两人走进去。
办事大厅里人不多,光线有些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纸张和墨水的味道。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很斯文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桌后写着什么。
宋守仁上前一步,从胸前口袋里掏出半包大前门,客气地递上一根。
“王干事,忙着呢?”
被称为王干事的男人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看清是宋守仁,脸上露出笑容。
“是宋大队长啊,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嗨,还不是为村里年轻人的事儿。”
宋守仁笑着侧过身,让出身后的许卫和阿白。
“王干事,今儿来是想给我这大侄子的媳妇儿,落个户口。”
他先是指了指许卫,又着重把阿白的身世给讲述出来。
无父无母,从小在山里长大,脑子……可能有点不大灵光。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这姑娘身世可怜,是卫子从山里救回来的,无依无靠,刚好两人也都看对眼儿了。”
“我们村委会讨论过了,一致同意,让这姑娘的户口落在许卫家,也算给她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王干事听完,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目光落在阿白身上,仔细地打量着。
只见她始终紧攥着那个叫许卫的青年衣角,眼神怯生生的,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戒备。
唯独在看向对方时,才会流露出全然的信任。
王干事在户籍岗上干了十几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他一眼就看出来,这姑娘确实……不太正常。
眼神太空,太纯,完全没有一个成年人该有的社会痕迹。
这个年头,社会关系复杂,凭空多出一个人来,要落户,是件极麻烦的事。
但看着阿白这副模样,再看看旁边高大可靠的许卫,王干事心里那点原则性的犹豫,逐渐被同情所取代。
像这种失落山林、与社会脱节的人,想帮她找到亲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能有个好人家收留她,给她一个家,已经是天大的幸事。
王干事心里有所计较,叹了口气。
“宋大队长,这情况我明白了。”
“这姑娘确实可怜,能有个家是好事。”
紧接着,他又看向许卫,神色严肃,“小伙子,你可想好了?”
“照顾一个心智不全的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闻言,许卫则是毫不犹豫地点头,声音沉稳而坚定。
“王干事,我想好了。我对党、对国家宣誓,会一辈子对她好,照顾她,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阿白歪头看着许卫英挺的侧颜,她听不懂这复杂而郑重的承诺,却能从男人郑重的语气中,感受到一种无比安心的力量。
她回握住大手,像是在表达自己的态度。
“行,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王干事被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担当所打动。
他拿起笔,拉过一张户籍登记表。
“既然要落户,总得有个名字。”
“她叫什么?”
名字?
许卫微微一怔,他一直叫阿白,却从未想过要给她取个正式的名字。
看向正仰头望着自己的姑娘。
她皮肤雪白,像山巅上终年不化的积雪,性子也纯得像一张白纸。
许卫心思微动,一个美好的字眼浮上心头。
“就叫……白婉吧。”
他轻声说。
“白色的白,温婉的婉。”
白婉,白婉。
他在心里默念了两遍,越念越觉得合适。
希望她未来的日子,能如这个名字一般,平安顺遂,温柔静好。
王干事点点头,在姓名一栏,一笔一划地写下‘白婉’二字。
又问了许卫的家庭住址和信息,祖辈成分等。
最后在检查所有证件,以及村中公章无误后,将白婉正式落在许家的户口本上。
办完手续,许卫拿着本子,恍惚又激动。
从今往后阿白不再是山林里的野丫头,而是好田村的村民,是许家的人、是他许卫的女人!
走出派出所大门,宋守仁笑着拍了拍许卫的肩膀。
“这下好了,名正言顺,可以把心放到肚子里吧?”
“真是多亏叔了!”许卫真诚道谢。
“哎~你爹跟我是兄弟,你是我大侄儿,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帮人成就好事儿,宋守仁也高兴,他忽地想到什么,一拍大腿,兴冲冲提议道:“卫子,趁着今天人齐,证明也都在,要不……去隔壁民政,把结婚证也一并给办了?”
“这双喜临门的,多好!”
结婚证?
许卫的心猛地一跳。
这个提议让他无比心动。
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白婉。
阳光下,她正好奇地看着自己手里的户口本,似乎不明白那几张薄薄纸有什么重要的?
她的世界,简单又纯粹。
她依赖他,信任他,却根本不懂结婚意味着什么。
如果现在就去领证,不过是他利用她的无知,将其捆绑在身边。
许卫的心,在激烈渴望和良心道德中反复拉扯。
最终,他摇摇头,“叔,不急。”
宋守仁不解,“啊?……为啥不急?早点结婚定下不好吗?”
许卫深吸口气,低下头。
眼中炙热沉淀为一片温柔,他理了理姑娘额前微乱的发丝。
“叔,我想等她明白什么是过日子,什么是两口子。”
“再心甘情愿的愿意嫁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