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图书馆三楼的阳光,总在午后两点变得格外慷慨。
江澈抱着从书店带来的《旧书修复图谱》走进时,苏晚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了。她面前摊着本厚厚的物理习题册,笔尖悬在草稿纸上,却没落下,目光落在窗外——那里能看见晚读书店的屋顶,青瓦上的几丛瓦松被阳光晒得发亮。
“在发呆?”他放轻脚步坐下,桌角的温水杯还冒着热气,显然刚倒不久。
苏晚像是被惊醒的小鹿,猛地低下头,耳尖瞬间泛起红晕,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道长长的斜线。“没、没有,”她把习题册往旁边推了推,露出底下的笔记本,“在想这道题的解法。”
江澈瞥了眼题目,是道复杂的电磁学应用题,旁边画着好几个辅助线草图,显然卡了很久。“需要我找苏晓晓来给你加油吗?”他想起那个总咋咋呼呼的小姑娘,每次来都能把沉闷的气氛搅活。
苏晚被逗笑了,嘴角弯起个浅浅的弧度,像新月落在湖面。“她昨天还说,要请你去看她们的篮球赛,说你要是去了,她能多进三个球。”她翻开笔记本,上面贴着片干燥的樱花,是春天落在书店窗台的那批。
“她的球技比我当年好多了。”江澈想起自己高中时打篮球,总被队友笑“投篮像扔铅球”,还是外婆托苏晚的爸爸——当时的体育老师——给补了几节课。
苏晚忽然从书包里掏出个布袋子,递到他面前,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这个……给你。”袋子是浅灰色的,绣着朵小小的栀子花,针脚有点歪,像是刚学刺绣的人做的。
江澈打开袋子,里面是副棉线手套,浅灰色的,指尖处缝得格外厚实。“上次看你修书总被纸划破手,”苏晚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我妈说厚点的手套能护住指尖。”
手套上还带着淡淡的肥皂香,显然刚洗过。江澈想起她虎口处总沾着的蓝黑墨水,忽然明白这歪歪扭扭的针脚里,藏着多少笨拙的心意。“谢谢,很合适。”他试着戴了戴,大小刚好,指尖的厚度刚好能握住竹镊子。
苏晚的脸颊慢慢染上粉色,低头假装看题,笔尖却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画着圈。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的笔记本上,光斑随着风轻轻晃动,像撒了把碎金。
“对了,”江澈忽然想起什么,“周念雨说她数学考了92分,多亏你给的笔记。”
提到周念雨,苏晚的眼睛亮了亮:“她很聪明,就是太紧张,我跟她说‘把考试当平时做题就好’。”她忽然从习题册里抽出张纸条,上面用铅笔写着串数学公式,“这是我总结的解题技巧,你要是有时间……”
话没说完,图书馆的广播忽然响了,通知闭馆时间提前半小时。苏晚慌忙收拾东西,笔记本不小心掉在地上,夹在里面的片银杏叶飘了出来,落在江澈脚边。
他弯腰去捡,发现银杏叶背面写着行很小的字:“x² + y² = 1,是喜欢你的轨迹。”
江澈的心跳漏了一拍。
苏晚的脸瞬间红透,比夕阳还艳,她慌忙抢过银杏叶,塞进书包最深处,拉起拉链就往外跑,白裙的裙摆扫过椅子腿,带起阵淡淡的墨水香。“我先走了!下午还有课!”
“苏晚。”江澈叫住她。
她站在阅览室门口,背对着他,肩膀微微发抖,阳光在她发梢镀上层金边,像幅不敢回头的画。
“公式我看懂了。”他说,声音里带着笑意。
苏晚没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快步走出图书馆,白裙的影子在走廊上拉得很长,像道没说出口的省略号。江澈站在窗边,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手里还捏着那副浅灰色的手套,棉线的纹路蹭着掌心,有点痒,像苏晚写在银杏叶上的公式——简单,却藏着绕不开的心动。
下午回书店时,林薇正在给向日葵换水。看见他手里的手套,了然地笑了笑:“苏晚这丫头,心思细得像针脚,上周在我这儿买丝线,说要给‘重要的人’做东西,原来就是你。”
江澈把手套放进抽屉,和乔语的诗集、夏栀的画纸放在一起。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柜台上的《旧书修复图谱》上,某页的空白处,不知何时被人用铅笔轻轻画了个小太阳,旁边标着行小字:“修书要慢,喜欢也是。”
他忽然觉得,这些藏在公式、针脚和笔迹里的心意,就像他正在修复的旧书——初看时平平无奇,仔细读才发现,每道折痕、每处墨迹,都是些温柔的、不肯说出口的惦念。窗外的风掀起书页,带着栀子花的香,像谁在轻轻说:别急,好的故事,都值得慢慢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