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最终还是没要那份“足以实现财务自由的薪水”。
他只拿了一笔钱，数额不大不小，正好够他还清所有欠款，外加预付一年的房租。林岚对此没什么异议，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好像他的任何决定，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陈默的生活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他搬家了。不是什么高档公寓，只是同一个小区里，从顶楼搬到了一楼。房子带个小院子，院里有棵半死不活的石榴树。他花了一天时间，把院子里的杂草拔干净，又从网上买了些便宜的草籽撒上。
夏晓薇来帮忙的时候，看着他在院子里忙活的背影，半天没说话。
“默哥，你这是……准备提前过上退休生活了？”她靠在门框上，抱着胳膊，语气里带着点调侃。
“退休还早。”陈默头也不回，继续用小铲子翻着地上的土，“给瓦力找个能晒太阳打滚的地方。”
那只橘猫，此刻正蹲在石榴树下，好奇地用爪子扒拉着一小块刚翻出来的、还在蠕动的蚯蚓。
夏晓薇没再说什么，只是走进屋里，默默地开始帮他整理那些从旧屋子搬来的、堆得满地都是的书。
《深渊回响》没有复播。
陈默每天的生活，就是看书，喂猫，侍弄院子里的那点花草。他开始自己做饭，厨艺没什么长进，但至少能保证自己和瓦力都吃得上一口热的。
林岚没有再来找过他。只是每隔两天，会有一个穿着普通快递员制服的男人，送来一个密封的文件袋。袋子里，是关于“AURA”系统的一些基础资料。
那些资料写得极其枯燥，像一份份加密的学术报告。里面充斥着“量子纠缠”、“模因污染”、“高维信息投影”之类的词汇。陈默看得头昏脑胀，但还是强迫自己一页一页地读下去。
他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想抓住任何一根能让他理解自己处境的稻草。
他了解到，这个系统，或者说“信标”，它的核心原理，并非通灵，而是一种“历史回声捕获”。它能捕捉到那些因为强烈的执念、巨大的情感冲击，而在时空连续体中留下深刻“声纹”的灵魂片段。
执念越强，信号就越清晰。
这就是为什么，他接通的，总是那些历史上充满了争议与遗憾的人物。
而他的恩师，李老师，那个教他如何握住麦克风、如何用声音传递温度的男人，他的名字，却从未出现在任何一份资料里。
李老师的死，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意外。官方的定论是，雨天路滑，疲劳驾驶，车辆失控坠入江中。连人带车，都没捞上来。
一个如此平和、温柔的人，他会有什么强烈的执念吗？
陈默不知道。
但他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事情，没那么简单。
这天晚上，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把夏晓薇送来的那箱新猫粮拆开，给瓦力倒了满满一盆。然后，他走进书房，关上了门。
这间屋子，被他改造成了一个简易的工作间。那套从电台“借”出来的设备，就安放在书桌上。他花了好几天时间，才把那些复杂的线路重新接好。
他坐下来，戴上耳机，打开了电源。
调音台上的指示灯，幽幽地亮了起来。
他没有去碰那个虚无缥缈的“连接”按钮。
林岚给他的资料里，提到了一种可能性。如果操作者与某个“声纹”之间，存在着极强的个人情感链接，就有可能……进行“主动搜索”。
但这需要付出代价。
代价是，操作者自身的精神力。或者说，灵魂。
报告里用了一个词：损耗。
陈默看着面前的麦克风，沉默了很久。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调音台最右侧的那个推子。那是李老师生前最喜欢用的一个辅助音轨推子，因为用得太久，顶端的塑料盖板，已经被磨得有些发亮。
他闭上眼，脑海里开始回想关于李老师的一切。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李老师，是在台里的面试上。那天他很紧张，声音都在发抖。是李老师递给他一杯热水，笑着说：“别怕，把我们当成树洞就行。”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独立主持节目，搞砸了，被听众打电话进来骂。他把自己关在导播间里，不敢出去。是李老师走进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陪他坐了一整夜。
他想起李老师最后一次见他。那天，李老师刚从医院做完体检回来，脸色有些苍白。他把这个自己最得意的弟子叫到办公室，聊了很多。聊节目的未来，聊做媒体人的底线。
临走时，李老师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小陈，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这个世界，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得多，记住，守住你心里的那点光。别让它灭了。”
那时候，陈默没懂。
现在，他好像有点懂了。
他将所有的思绪，所有的回忆，都集中起来，像一束光，投向那个看不见的、存在于设备深处的“AURA”系统。
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那个名字。
——李老师。
——李闻。
耳机里，一片寂静。
什么都没有发生。
陈默的额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感袭来，像是三天三夜没睡觉。大脑像被抽干了水分的海绵，又干又涩。
这就是“损耗”吗？
他靠在椅背上，喘着粗气，准备放弃。
就在这时，耳机里，传来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像是被风吹散的……叹息。
紧接着，是一阵熟悉的、温和的咳嗽声。
陈默的身体，猛地坐直了。
“咳咳……小陈？”
那个声音，沙哑，残缺，像是从一部信号极差的老式收音机里传出来的。但陈默绝不会听错。
是李老师。
“老师……是我！”陈默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握住鼠标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指节都有些发白。
“你……怎么会在这里……”李老师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干扰的电流声，“这里……很黑……我好像……迷路了……”
“老师，您在哪儿？您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陈默急切地追问。
“我……我不记得了……”李老师的声音，听起来很困惑，“我只记得……那天雨很大……我好像……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东西……”
“什么东西？”
“一个……一个标志……”李老师的声音，被一阵更强的电流声淹没了，“像一只……眼睛……”
“眼睛？”
“对……一只……由线条组成的眼睛……它在……它在‘收听’……”
“收听？”陈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收听什么？”
“收听……所有……不甘心的声音……”
李老师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了一瞬。
“小陈！快走！离那个东西远一点！AURA……它不是礼物……它是一把钥匙……”
“钥匙？”
“一把……能打开……深渊的钥匙……小心……小心那个‘收听者’……”
“收听者是谁！”
“他……”
李老师的话，没能说出口。
一声尖锐的、非人的低笑，突然毫无征兆地，插进了信号里。
那笑声，冰冷，扭曲，充满了恶毒的、看好戏般的嘲弄。它像一把淬了毒的锥子，狠狠地扎进了陈默的耳膜。
随着这声低笑的出现，李老师那本就微弱的声纹，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瞬间变得支离破碎。
“老师！老师您还在吗！”陈默对着麦克风大喊。
回答他的，只有一片“滋滋啦啦”的、像是信号被彻底烧毁的噪音。
以及，那声挥之不去的、恶毒的低笑。
陈默发疯似的，想要重新集中精神，再次进行搜索。但他发现，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就像被耗干了电的电池，再也榨不出一丝力气。
他瘫在椅子上，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他失败了。
他不仅没能问出真相，反而，似乎还惊动了某个……更可怕的存在。
那个“收听者”。
他才是这片黑暗大海里，真正的鲨鱼。
而自己，和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能力，不过是对方眼里的……一条小鱼饵。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夏晓薇端着一杯热牛奶，站在门口，脸上写满了担忧。她看了看陈默惨白的脸，又看了看那些沉默的设备，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没说话，只是走过来，从他头上，摘下了那副冰冷的耳机。
然后，她伸出手，用一种近乎笨拙的、小心翼翼的动作，轻轻地，握住了他那只还在微微颤抖的手。
她的手很暖。
像黑夜里，一小簇微弱的、却不会熄灭的火苗。